第十六章 红颜（下）（1/2）

夜风吹过，送走片片流云，让月光得以照耀神州。

还照进，他的眼里。

云练依旧坐着，坐姿较三日前纹丝不动。料峭风寒，吹皱他的衣，吹散他的发，也吹乱他的心。

他默默仰望夜空，观月船沉浮星海，什么也不愿想。可惜世事多不如意，他越不愿想，思绪便越是不羁，恣意流动着，一次次触碰他最不愿面对、却即将发生之事。

这一刻，终是到了，明日便是大婚；这一切，终该有个决断——

是去、是留？

这其实从来不是问题，只因他心怀莫大纠结，方才拖延至今。

但终究，该有个决断。

走么？

走罢！

还是……再去看她一眼？

再回去看她一眼！

心底似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云练闭目、吸气、霍然站起。

任罡风刮面如刀，似会将一切烦恼吹去九霄云外！

下一刻，崖峰之上，唯余山风凛冽如昔。

她倚窗望月，对月独酌。

一抹晕红似是无力，攀上她半边面颊。她置身光与影的交界处，月光倾泻在她绝美的侧颜上，微带朦胧，那一滴残在唇边的晶莹酒珠，则更添她三分销魂蚀骨的媚！

这一刻，月光、美人、杯酒、沉香，已构成尘世间最为完美的画面。

她痴痴望着天际沉浮于星海的月船；然她看见的并非漫卷的月色。

那一柄、月华缭绕的剑；那一个、雪衣如华的人！

她忽然轻声叹息，开腔唱道：

“夜光杯、月色酒，

杯酒沉香只影单；

纤纤痕、莫言忘，

从此陌路是行人……”

唱词幽幽，诉不尽凄婉悲苦。那千转百回的曲辞犹未飘散，又有一声问叹徐徐流出：

“公子既已到来，何悭现身一见？”

应此呼唤，月光照不亮的暗处，有个白色身影，披着清冽如水的夜色，踏着盛开满地的月光，缓缓走出。

隔着三丈距离、半座小院，两人凝眸对视，谁也无言。

他终是微笑，迈步前行。而她原地痴望，短短数息光阴，于她而言，又何止万载千年！

他来到她面前，凝视她的眼眸，望见她瞳心自己的身影，蓦然一阵恍惚：究竟从何时起，那里边就一直映着他了？

伸出的手带着颤抖，却绝无丝毫的犹豫啊！终是攀上她容颜：“你如何发现我的？”

苏玲仙同样微笑，蹭蹭他温暖的掌心，神态是那般依恋与温存：“仙儿只知今夜公子会来，具体何时，便不知了……只是刚刚心跳忽然加快，我就猜呀，大概是你到了。嘻嘻，咱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云练唇色微白。她不知个中原因，他既经她提醒，又岂会不知？当日赤渊夺灵魂引阵，他奉出半身精血，与她血脉融合，可以说遍举世间，唯独她，方是他此生最“亲近”者。她之所以能察觉他到来，无外乎是因此。

但他怎忍心告知她真相？

苏玲仙深深望进那双星辰似的眸，约是喝了酒，她眼神越发迷离，也越发闪亮：“明儿，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啦，我所等的、所候的一切，统统都将发生。”

声音浸满悲苦，全无夙愿即将成真所应有的欢欣。她凄凉地看他一眼，他没有开口，她也不再说话。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黑暗悄然降临，最深沉的静谧，已将二人拥抱。

夜色茫茫，是谁，在声嘶力竭哭喊？

月影沉沉，又有谁，挥剑断那前尘。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她的心声。

于是他的唇开始颤抖；可他拼尽毕生心力，亦难将哽在咽喉的几个字吐出！

心底终究还有一个，生死不愿相负的人儿……

她注视他的神情，忽然微笑。纵然有千千万万种爱恋缠绵情愫相思，终是随这一线微笑溶入了杯里的醇酒之中！

尔后，她倾杯。

乌云悄悄打开一条缝隙，一线月光流落人间，微微照亮她倾世的容颜，滚落进酒壶。她一杯杯倒着，一杯杯饮着。

“别喝了。”

他默然许久，忽然伸出手去，夺下酒杯，一饮而尽。

饮尽了月光，饮尽了前缘。

“不，你让、你让我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子，想要夺回酒杯。可他突然扬手向天，瓷质的酒杯承受不住那一道剑光，倏化漫天凄迷的飘雪，纷纷扬扬，在他们面前洒落……

她突然痛哭，声声悲切，奋力一跃，撞入他的胸膛！

多想与你白首不相离，奈何天意弄人，偏教你我相见太晚。

从此后，万水千山，你将只影独行！而留余我的，唯有相思……

“公子，对不起，我不哭，不哭，呜……我知道的，你最头疼仙儿、仙儿哭啦。”

半晌哭声渐收，她用力拭去颊上泪痕，深深吸一口气，既而抬头、微笑。

像是一枚尖针，狠狠刺入他心口。

这是怎样深深刺痛他的微笑。

刻在心底的容颜，刻痕处渗出鲜血！

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一刻，终还是将她拥抱。

他突然痛彻心扉。

“仙儿……”

苏玲仙听着他低声的呢喃，心中已被幸福塞满。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哪怕今后永难相见，那也足够了呀！至少，我已知，你待我，是真心！

她直视他的双眼，眼底映着月光，这一刻，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美丽。

云练再说不出话来；他也再不想说话。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即是与怀中人儿紧紧相拥。

“公子……”

她轻轻开口：“你看我今夜穿了什么？”

他把她放开，退后一步，即有一团火红跃入眼帘。那浓烈的红色宛似暮时天际的燃云，一个瞬间，便灼花了他的眼。

云练微微一怔：“这……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