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择（上）（1/2）

远空云涂烟影，浩浩荡荡的剑光逐渐远去。云练原地目送，直至剑光消失于云天尽头，方才收回视线，臂上却突然一沉。

苏玲仙抱着他手臂，毫不避忌地把胸前软玉贴在他臂上，弯着眉眼笑道：“公子发什么呆？”

云练脸色微红，有心挣扎，她却抱得极紧，这一挣非但无果，反致彼此肢体摩擦，遂有柔软触感从臂上传来，令他心中一荡，满腹惆怅尽化猿马。

无奈之下，云练只好任由她去，只答道：“没什么，只是想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与诸师兄姐分别，他朝再见，或已是数载之后，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既有后会之期，又何来伤感呢？”

苏玲仙笑容不减，嫣然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一别永诀，再无相见之日。公子若因此感伤，将来遇到后会无期之别，岂非要寻死觅活？须得看得开些才是。”

此言隐有所指，平静之下分明还藏着莫大的哀伤。云练心中一痛，然却掩饰得极好，并未让她看穿。他同样笑笑，道：“你说得对，凡事都得看开些才是。”

其时，距那天夜清澜撞破两人关系，已然过去两日。便在当日，云练已将后续行程告诉了苏玲仙。彼时她是何表情，他已记不太清，依稀只记得她沉默了一下，便欣然允应，像是根本不懂青丘之行的深意似的。而在之后的两天里，苏玲仙脸上再未出现过半分愁容，整日笑着，黏他黏得更紧，仿佛从未有过那令人心痛得就像要死掉的凄惶之色。

可云练每每看见恍如身上洒满了阳光的她，心里却总会悄然浮上一层阴翳。他因此不忍、不舍、也不能，拒绝她最后的任性。

回头望去，太始城墙高高耸立，如一面铁壁横亘天地，无言散发出凌绝世间的威严霸气。云练默然而立，过得片刻，终是笑道：“走吧。”

苏玲仙嫣然点头，两人的身影就此升空、远去、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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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以西、毗邻中州之地，有青牢之山横亘南北，长四万里，宽三千里，是为九州第一山，内容灵山大川无数，当世可考诸品灵脉，约有二成分布于此。

而就在青牢山内，有青丘之国，九尾狐族世代繁衍其间，以其与世无争之故，故得安宁自在，远避战乱。两人此行所往，便是此地。

云练之所以决定将苏玲仙送回青丘，多是念着落叶归根。当年苏玲仙父母虽遭驱逐，但彼时尚未出生的她却是无辜的，青丘以宗族为传承，彼此间多有血缘，只凭这份情谊，想来便不致为难于她。且他已知道门诸宗的威望，无论青丘谁人主事，在知晓他身份后，大抵都会卖他几分薄面。

诚然九霄剑宗远在青州，只对云空山左近拥有极强的控制力，但青丘一脉人丁稀少，历代长生者几稀，实力仅与二流宗派仿佛，倘若他决意如此，九尾族长如若不蠢，绝不会为区区一人招致神霄峰的敌意。

他给不了她什么，无论曾经、现下、今后，他都注定要辜负她所有的深情。他惟愿力所能及，保她一个现世安稳。

云练叹了口气。

“公子何故叹息？”

听她幽幽发问，云练一个恍惚，瞳孔重新有了焦点，把手里枯枝扔进火堆，应道：“啊，没什么。”

苏玲仙伤势未愈，经不得车马劳顿，是以每当入夜，两人皆会择一处清净之地歇息。今夜所在，即是一方清幽溪谷。

枯枝噼啪爆鸣，溅出星火点点。云练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思绪又难以控制地倒流。彼时他同样与她篝火夜宿，恼她诓骗于他，便拿剑架她脖子，好生恐吓了她一番。未尝想其后三月，彼此竟经历了这许多，回忆起来，依稀已如隔世。

世事无常，古人诚不我欺。

想到此处。云练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滋味，比惆怅更浓烈，离哀伤却又差些，在心里渐渐沉淀、发酵，成了酒，渗到全身各处。

云练突然站起。

苏玲仙吃了一惊，讶然道：“公子？”

云练仰首望天，笑道：“今夜天色如何？”

苏玲仙亦抬起头。夜空清朗，无云，只一轮明月悬挂中天，周天星斗隐现排列，洒落清辉遍野，为这早秋山林提前披上一层薄霜。微凉的夜风轻拂，穿林过溪，就有清凌凌响声传出，更衬此间清幽雅致，一片空灵。

如此夜色如此月，真真是极美的。苏玲仙不由也笑：“倒是个好风月。”

“那便是了。如此风月，如无美酒，岂非是一番辜负？有酒无菜，同样遗憾。”

云练微微一笑：“早与你讲过我的厨艺，今夜便给你露上一手，教你知晓你家公子非但剑修得好，厨一样下得好。”

苏玲仙睁圆妙目瞧他，眨了眨眼，嫣然道：“仙儿幸何如之。”

“如此……”

云练微微一笑，屈指一弹，便有一道指风射入林中，所过之处碎叶纷飞：“正好。”

林中噗的一声闷响。云练施施然走入，片刻已拎回一只肥硕的灰毛野兔。

云练提起战果，向苏玲仙一晃，便待越过她去溪边清洗。她却突然起身，不由分说抢过野兔，自去收拾。

夜色渐浓。

云练背靠大石，仰望天空。

夜空黑的纯粹，好似一匹无止尽铺展的黑绸，每一颗星子，都是绸缎上织缀的珍珠。

他默然良久无言，半晌半晌，方听他似乎低笑一声，凭空举起一只酒壶，对月一邀，仰头便倒。

酒是太始城秘酿，乃他离去前焚无天所赠；盛酒的壶也内蕴虚空神通，休看只区区一壶，能装下的却是海量。一口灌下，酒水入腹，即化作融融暖意，渗透四肢百骸，酿作如绸醉意，迷离眼前。

云练长长呼出一口酒气，感受着体内压抑的热力，双唇微抿，将万般情绪尽都投入酒意的熔炉，任其融合熬炼，融成一种全新的、莫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