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择(上)(2/2)
是什么呢?云练怔怔出神。
身后脚步轻缓,苏玲仙款款而至,跪坐下来,将收拾停当的野兔以白巾垫着,搁在地上。“公子。”
他高举酒壶,翻身坐起,望望月,看看她,瞳光重新有了焦点,便递去酒壶,道:“尝尝?”
苏玲仙苦着脸儿道:“很呛人哩。”
云练便笑:“喝多了,便习惯了,谁的酒量是天生的呢?当年我偷喝师兄一口老酒便要醉倒,如今嘛,说是千杯不倒也不为过。”
这话未免有吹嘘之嫌,看他此刻的恣意模样,便知刚刚一口烈酒下肚,已换了他三分微醺。但苏玲仙并未揭穿,只顺着他心意答应下来:“好。”
遂接过酒壶,以袖掩面,仰首而饮。
这姿态竟是出乎意料的温婉。云练看在眼里,忽觉如此良辰如此夜,眼前佳人竟是从未有过的动人,不由一阵口干舌燥,像是酒意撩动心火,炙得他周身水分迅速散失,头脑也一阵晕乎。
云练甩甩头,努力甩去杂念。约是因青丘已然不远,这或是两人途中最后一次歇息的缘故,今夜他很反常,她亦然。他不敢放之任之,唯恐发生什么,便径直抓起将烹的野味。
她收拾得很干净,便省他一番功夫。云练以木棍串好,举到火上细炙慢烤。火光映亮他眸,通红通红,像一块血玉,艳红的颜色却更像他体内潜伏着的疯狂!
他向后伸手,苏玲仙乖觉地递上酒壶。云练再痛饮一口,任胸腔内灼热冲撞,眼里的艳红突然被点燃,同样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抹掉唇角酒珠,把壶还予苏玲仙。野兔在火上渐变金黄,有细密的油脂渗出、滴落,被火苗吞噬,发出滋滋声响;油光愈发鲜亮,肉香于焉四溢。
看来云练所言不虚,他果然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此兔被他烤成这副模样,再有四溢的浓香,直教人食指大动,未待品尝,已流了满嘴馋涎。
但苏玲仙的视线却未在此稍停,甚至也未流连在少年身上,只望定天上月轮,一口口抿着酒。夜风吹来,拂开她青丝三千,现出那堪比月色清媚的容颜。她颊侧已晕了酒红,美眸亦迷离似烟,却仍不停地喝,似乎这她原本颇为厌弃的杯中之物突然成了仙酿琼浆,令她无可救药地瞬间爱上。
两人便默默各自行事,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却无人有开口之意。时不时的,他会向她要酒,她则在他饮罢后继续自酌,期间同样全无交流。
火光照耀,他坐在石上聚精会神,她倚在石边望月独酌。两人间从未有过这等静谧时刻,心意却似因此相通,罕见地有了默契。
云练终将兔子举离火堆,旋转着,待油脂少半滴落,看去不那么烫了,方才扯下半条兔腿,递与苏玲仙。
她捧过,视若珍宝,同时还了酒壶。尔后她细细撕下一片,放入口中。
兔肉肉质鲜滑细腻,虽说少了调料,难免逊色几分,口感却仍旧上佳。他果真没有说谎。
半条兔腿能有几两肉,就算她品尝得慢,片刻也已吃完。苏玲仙伸出舌头,舔过整瓣上唇,向他望去。
云练正自灌酒,余光掠见,就笑,将兔子递去,示意自取。怎知苏玲仙却将整只拿过,挑衅地一眼看来:“公子所言,不尽不实哟。”
云练闻言一怔:“此话怎讲?”
苏玲仙唇角微勾,好生看不起人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道:“公子自诩厨艺非凡,依我看却不过尔尔。”
云练给气得一乐,冷笑道:“如你所言,你厨艺其实比我好得多了?何不让我开开眼界?”
苏玲仙下巴一昂,道:“本姑娘今儿心情好,便破例让你饱饱口福。”
说着竟从地上抓起厚厚一把泥土,封住整只兔子,将其架到火上熏烤。
云练惊讶睁眼,随即冷睨过去,倒想瞧瞧她能在这只已然熟透的兔子上翻出什么花样。
然当看到丝丝青气从苏玲仙指尖射出、渗入泥封之中,他手势不禁一抖,立时泼出半口酒来:“你、你这岂非作弊?”
苏玲仙娇声道:“岂有此理?公子若觉不公平,尽管效仿便是。”
云练为之无语。他一身真元凌厉无匹,就算控制得当,终须少她一层五行生克的精微变化,又哪里能办得这等事儿?
半晌苏玲仙举起木棍,拍去泥封,往上面吹了两口气,笑吟吟地递与少年。
云练不服气地一瞪眼,撕下一块入口。
兔肉本已烤熟,此时经她再次炙烤,竟仍不见半分焦意,反而口感愈显鲜嫩。且肉里隐隐更含丝缕清香,细细嚼碎,那香便溢满唇齿,馥郁而高远,无处在,无处不在,每在不经意间察觉,刻意寻找,却又无迹可寻。
云练眼神古怪地看着那只兔子。他本对自家厨艺颇为自信,可与苏玲仙一比,不免便生云壤之叹。她这一手,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就算是借了法术之利——谁让他力不能及呢?
“熏烤一类,火气最重,必须以物隔之,避免食材与火接触。公子火候把握不错,但手法再是精妙,终不如泥封来得爽利。如此,借泥土疏导火气,再以木气活之,所烤之食方属上佳。”
苏玲仙侃侃而谈,末了浅笑起来:“这些呀,都是仙儿自个摸索出来的。”
她撕下整条兔腿给少年,自己也在他身边依偎坐下,就着风月、就着美酒、就着心中之人,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云练没好气地咬了一口,却好险没把自个舌头也咽下去。他心里已承认彼此厨艺天差地别,嘴上也由不服变成愤愤不平:“一个人住,吃穿用度却还这么讲究。”
苏玲仙双臂抱膝,痴望天上那轮明月,幽幽道:“仙儿一生孤苦,若我自己都不待自己好些,还有谁会来疼我?”
云练身形微震,却未接腔,只举起酒壶,狠狠灌下一口!
酒浆入腹如烧。这一口前所未有的辛辣。试问痛饮此等烈酒,又怎能不醉呢?眼前景物就此迷离,嗅觉却似愈发敏锐了,在酒香、肉香之外,隐隐更闻到丝缕幽香,那么淡、那么绵,像是沉香木飘渺的香气似的。
是什么呢?他怔怔地想,循香望去,会逢她也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竟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那双明眸闪亮如星,映以灼灼火光,有着惊心动魄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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