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纷乱（下）（2/2）

云练越发迷惘。

夜清澜摇摇头，道：“如你所言，你与她相识之初，乃系你一时仁善；之后相互扶持，也多为你相救于她，她于之你，唯一一回，便是替你挡剑赴死……诚然，此举舍己为人，换作他人定难为之，但师弟你可想过，你待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所谓情意，又是否只是感动于她的生死相依、爱慕于她的如花美艳？你待她……可有真情？”

云练的双唇刹那间褪尽血色：“我……”

夜清澜却未就此住口，续道：“退一步讲，就算你真正钟情于她、心里有她，且不说人妖殊途，单论以你天资，几可断言可证长生，但她呢？仙凡之别，更甚人妖远矣。世说门当户对，于此亦然，若你与她非是同类，彼此层次不同，将来必生分歧。她终会被你远远抛下。何况还有……云师妹。”

最后三字轻飘飘吐出，云练却似被巨锤击中，脸色猛然一阵惨白，不自禁退了半步。

夜清澜长叹一息：“想必你自己也在犹豫，否则以你道心，又岂会被我三言两语乱了心神？否则也不会……至今仍保留着元阳之身。”

见他面露愕然，夜清澜笑笑道：“不必惊讶，师姐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狐族名声不好，世人常以骚媚冠之，虽多为庸人愚见，但不可否认，此族于男**阳之事，观念确与我辈修道人不同。她如此痴心于你，必会对你百般讨好引诱，而你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却可守底线不失，想来除却自制非凡之外，定也对彼此关系犹豫不决。”

片刻的停顿后，那双明眸望定少年，眼中分明映出他写满挣扎的面容：“师弟你……可想定了？”

云练不禁又退一步，眼中痛苦迷茫交织，间或闪现一抹清灵之光，却又转瞬即逝。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双唇哆嗦不止，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世事微妙，莫过人心；对错是非，但凭自决，断非外人所能置喙。”

夜清澜叹息着，拨拢鬓边乱发，回身望向崖外：“所谓先来后到，皆是虚言。只是我既为你与云师妹的师姐，自然要站在她这一边，同时也为你着想。这对苏姑娘大概不甚公平，但我仍要劝你一句，切莫因少不更事，而致抱憾终生。既然注定有缘无分，又何必情根深种，到头来不可自拔？长痛，不如短痛啊……”

云练茫然抬头。因是背对，他看不清女修神色，只隐约听她低笑一声，以呢喃般的声息叹息：“这道理人人懂得，真要去做，却又何其难也……”

他愈发惶惑，下意识来到崖边，同她凭崖远眺。

人间的滚滚尘嚣与迷乱灯红逼迫夕阳坠落山崖，以天幕为底，绣上数朵缱绻的云霞，汩汩夜的黑水在幕后流动。微光稀疏树影，暮色里屋容渐远，那艳红夕光里似还残留着血的腥味，却终究淡去了，换了一丝秋的凉意。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秋了么？

他愣愣地想，没由来地一个寒战，似是为风中隐约的萧瑟所趁。但其时正当夏末，纵然秋已初露端倪，离那万物肃杀的凄秋却尚自遥远，这寒意又是从何而来？

是此夜色苍茫，天地暝昏，云练忽然生出天地虽大，却无枝可依的彷徨之感。凛冽的山风灌入口鼻，堵得他呼吸不畅，几欲窒息。他突然明白了苏玲仙临别时那凄惶一眼的涵义！

“我该……怎么办？”

云练艰难开口，声音似掺了沙，涩哑之极，像是声嘶力竭哭喊过后的悲怆余韵——又何尝不然？

“断！”

女子回答，是足以分金断玉的决绝。

云练缓缓闭上眼，痛苦全写在脸上，隐隐约约，似还能听见那喑哑而绝望的叫喊。他开始颤抖，渐渐却又平息，脸上的挣扎也一并消失了。他终究没有睁眼，只有沙哑、疲惫的声音从喉间滚落，像是山色缭绕间缥缈的风吟，回荡在孤崖之上：

“敢问师姐，青丘……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