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并肩（中）（2/2）

二人不是不愿飞天而走，偏偏一众铁尸之间尚藏着数头银尸。这些银尸修为寻常，约莫只在通神境，倘若单打独斗，要不片刻即可斩落。然而它们肋生双翅，行动如风，每逢两人升空欲走，皆会从斜飞出，把他们死死绊住。

试想战局紧张如斯，这一耽搁，岂有不再被尸潮淹没之理？两人就此被群尸死死困住，脱身不得。

二人也曾假意欲走，诱使银尸现身以求击杀，但银尸钢筋铁骨，又狡诈非常，数次尝试，也只被云练逮住一次机会，将其中一头斩杀。可是银尸少说有六头，两人又哪里撑得下去？

两人身躯又一次相撞，背臀处触感传回，云练却再生不出丝毫旖旎感受。此时他鬓发散乱，满脸灰黑，肩头伤口也已崩裂，鲜血濡满衣袍，形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早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尸傀，握剑的手甚至都已开始颤抖。他知此乃力竭之兆，待他何时再握不住剑，即会步此前殁于他手的尸傀的后尘。

可他怎能甘心？

云练眸间银光已灭，重现出黑白分明的眼瞳。他扫视步步紧逼的尸傀，大口喘息着，竭力从外界获取力量，把手中之剑握得更紧、更紧。

身后娇躯突然一晃。他回首看去，只见少女左臂垂落，右手则覆于其上，已沾了满手血红。那管大红罗袖早被血染成绛色，丝丝鲜血从袖管中源源不断滴落，在地上越积越多，未几已形成一池血洼。

她大概是个未经过风雨的，这一在他看来不过等闲的小伤，也令她不自主身形颤动。可她竟强忍住未发出一声低吟。那不是咬牙死撑梨花带雨的倔强，而是真正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淡定，令人生不出半分怜惜。

云练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他也无暇再想。

怪吼声里，又一头尸傀急扑而至。云练一剑斜出，剑光过处，尸傀已被从头到脚劈成两半。似油似脂的暗黄液体洒满一地，此间恶臭立即重了一层。

鏖战迄今，云练已摸透这类怪物的特性，心知一剑断头尚且不够，无头尸身仍可行动、仍是威胁，非得一剑两分不可。而即便如此，倒下的尸傀仍能挣扎许久，才会真正“死去”，性命之顽强，当真不可思议。

到底在哪？

云练张眼向黑暗望去，试图找到控制尸群之人。他知尸傀灵智微弱，能摆出此等困杀阵势，必少不了人暗中操控，既然如此，只要能够除掉赶尸人，则尸群不攻自破，那时就算他与少女只余浮空之力，也大可在摆脱银尸之后逃出生天。但一如交战至今无数次尝试的那样，他此次搜寻依是徒劳。

他还待再做努力，眼前已争先恐后地挤满了尸傀木讷而狰狞的面孔。

群尸如潮涌上，将两人身影淹没。

苦战，真真正正的苦战！

数以百计的尸体垒成高墙，似无穷尽的尸傀则源源不断越墙而来。云练早已杀得麻木，真元不知何时已空，他就纯凭自身力气硬杀，直把七重天的神兵当作柴刀来使。总算斩空剑削神铁亦如腐泥，就算不附真元，也能轻易断敌手足。他就一剑砍过去，尽断尸傀五体，再把孤伶伶的躯干一脚踹开。

可若是连剑也握不住了呢？

云练双手剧烈颤抖着，连带剑身也鸣啸不休。他终于再握不住剑，锵琅一声，仙剑已齐柄插入地面。

他艰难转动眼珠，看着前方孤伶伶立着的数具银尸，勉强扯出一个虚弱之极的笑：原来自己竟杀了那么多，已把铁尸杀尽了……下面，就该轮到自己了吧？

他的白袍已尽成血色。就算还丹修士自愈极强，肩头反复迸裂的伤口，依然令他全身鲜血都几乎流干。且他身上更添了无数伤口，俱为尸傀爪牙所留。尸毒侵体而入，腐蚀血肉内脏，早将他体内毁得不成样子。

虚弱、失血、毒素、痛楚……种种因素累积起来，云练神志已有些恍惚。他自个都很奇怪，何以他还能站着，不曾步群尸后尘？

但这既非坏事，他就不去多想，只颤颤巍巍蹲下身去，想要把仙剑握回手中。

但他实在太累、太虚弱了，眼见五指颤抖着握上剑柄，却怎么也合不起来；好不容易合拢五指，向上一拔，却竟抵不过仙剑本身重量，非但没能拔起，反给带得摔倒，倒在了尸血横流的地上。

云练挣扎两下，想爬起来，终究只是翻了个身。贯穿身心的极度虚弱一波波袭来，他苦笑两下，终是仰面躺着，徐徐合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