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琴歌(中)(2/2)
云练望望他背影,明知故问道:“师姐原来早与太始少主相识?”
夜清澜微微颔首,道:“我少时为结还丹,曾游历天下,同他道左邂逅;五年前我往赴东海,途径太始,又与之偶遇;算上这回,已是第三次见面。不过毕竟道玄有别,我与他交情不过泛泛,顶多……算是熟人吧。”
语气不甚自然,隐有自嘲夹杂其中,却是微之又微、外人难察。夜清澜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云师弟倘若好奇他何许人也,问我却须问不出什么,至不过一句神资天纵,年方三十已直问长生罢了。”
云练道了声是,不再言语。
转眼酒过三巡,宴酣已半,此间气氛愈显热闹。
云练并非话多之人,但目睹了他与古玄之间算不得壮观、却绝对称得上惊心动魄的比剑之后,在场众人又有谁不愿与他结个善缘?是以一时之间,前来劝酒者络绎不绝,他不得不由整杯闷尽改为小饮半杯,再变成浅抿一口,这才支撑未醉,却也已是神志昏沉,不得不暗运真元,消去部分醉意。
修道人原是不易醉的,修为有成之士自有千万种法子能够移除腹中酒水。但如此做派无疑会招人耻笑,故而错非万不得已,罕有人会这么做。就算不得已为之,也多如少年这般偷偷摸摸,只消去小半醉意,得以支撑不倒即可。
反观万剑阁那边,诸宗恼其行事乖张,除却太始少主外,更无一人肯去招呼。在场毕竟多为年轻人,心中任侠之气尚存,见得不平之事,少不得要伸张一番。是以万剑阁的席位虽好,反成了此间最为冷僻之处。然看剑阁众人自斟自乐,似也对此不以为意。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云练极失形象地一个酒嗝,一头栽在案上,过得片刻,方晃晃悠悠撑起身子,扶额摇头,一时间颇为难受。
白狐凑上前来,用额头拱他脸颊,把口中衔着的青果搁下。云练勉强一笑,拿起果子,轻轻一咬,便有清香满溢齿间,丝丝渗没。头脑于是一清,本已有七分的酒意霎时间消失泰半,唯余三分浅醉,熏人迷离。
云练就有些惊讶,没想到此果尚有解酒之效,早知如此,何不缸坛相对,喝个痛快?但他并非嗜酒之徒,此时礼数已尽,也就再无饮酒兴趣,当下再取一果,就要把身上残余的醉意消尽。
当其时也,“铮”的一声响。
此间原有靡靡之音,然当此琴响起,一应丝竹却尽都隐没。悠悠琴音,就这么穿透满场喧哗,钻入人们耳中,似还回响心间,缭绕飘荡,弥久不绝。
众宾皆静。
似有一阵薄雾漫过庭间,众宾心头俱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恍惚之间,身处之地已非富丽堂皇、流香四溢美作陪的山海苑,而是一方莫可名状的绝域,宛若雪山之巅、绝崖之顶,俯仰之间,上下茫茫,四方不见,唯一条滔滔之水蜿蜒流经,却是难觅来路、不知去处。
唯独琴声还在响着。
琴音铮铮,就此徐徐铺开,时而空灵清亮,意境开明;时而低回婉转,丝丝缠绵;却又有一线淡淡哀伤贯穿始终,悱恻凄婉,像是阴间流淌的忘川之水,载着隔世的人、缱绻的情,永无止歇地奔向轮回彼端,任桥上之人再三呼唤,终也挽不回了。
云练不觉痴了。待回过神来,却见在座众人皆神思不属,似游天外,沉浸在琴歌编出的意境之中。他算是醒得早的。
“这是、这是……”陆轻章喃喃自语。
“款款黄泉曲,悠悠碧落心……”
夜清澜讶道:“好一曲《黄泉》,莫非是楼渐月亲至?”
“想不到夜道友还深谙音律。”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几人立时转头,却见焚无天笑吟吟走近,向女修道:“是了,此曲《黄泉》,正是北冥宗当代圣女、‘琴仙’楼渐月所奏。”
她立时期期艾艾起来:“这个……当真?嗯,我并无质疑之意,只是……”
焚无天含笑道:“夜道友当是意外于为何楼师姐会在此地出现?想她乃北冥宗当代圣女,将来铁板钉钉的一宗之主,焚某怎有如此颜面,能邀得她登台献曲?”
夜清澜方要点头,焚无天已抬指比唇,笑道:“此事不妨押后再议,难得楼师姐献艺,如若错过,岂非平生憾事?”
夜清澜为之气结,嗔去一眼。焚无天笑而受了。
众人依言闭口,聆听琴曲婉转,心境随之跌宕起伏,化入那片幽深的意境之中。
突然间,衣袖被人扯动。云练一低头,见白狐正转头示意某处。视线移去,但见嶙峋山石之下,一汪秋泓,迷蒙烟水,有亭浮于水中,碧瓦朱漆、画栋雕梁。此时亭下已坐了一人,身穿碧绿裙衫,体型上看约是女子。她膝上横置一琴,琴长约四尺,色作紫褐,十分典雅。铮铮琴音,便随她纤指勾拂,从这张琴上流淌开来。
隔着重重烟水,云练看不清对方容貌,唯有凭空遥想,那定是个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佳人吧?
云练徐徐阖眼,把心神尽数沉入琴曲。
席间悄然静下,琴音成了天地间的唯一。
却又有微风拂动枝桠、摩挲树叶,发出沙沙轻响,似是那浩渺自然,也为此琴曲吸引,低语轻喃以和。
不知过去几时,方听铮然声响,曲回之间,缠绵之意已诉之不尽。那坐于烟水中的女子收琴立起,向诸宾遥施一礼,即转身抱琴而去,徐徐淡去身影。
自始至终,她都未将真身显露,徒留一瞥背影,引人遐思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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