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剑雾（下）（2/2）

但她的惶急同样在下一刻终止。

煌煌剑光下，忽有点点星屑逸出。

星屑如烟亦如雾，一瞬间便压制住炽如天日的剑光，使左近虚空陷入幽暗，与稍远处的强光形成强烈对比，仿佛天色当真黑了，而有星子缀上夜空。

一截剑锋递出。

剑锋起初尚可看清形状，陡然间又自虚化，似化一团清蒙的雾。仿佛不堪场中劲吹的狂风，那雾迅速弥散开来，隐去方从强光中现身的白衣人影。森冷剑意就藏在薄雾之间，若月出云海，光极天地，固不炽烈，却无比深透，令人神迷之余，更生透骨寒意。

当此寒光铺开之际，迟来的滚滚雷音方始响起。虚空中剑鸣铮铮，似有无数利刃交击而鸣，无形剑气飞流迸溅，刺穿耳膜的尖啸片刻不绝。伴随碎叶飞旋、断枝散落，左近天地，已较刻前完全变了模样。

“好一个剑气化雾、炼剑成丝！”

太始少主抚掌赞道。

何止是他！但凡在场人物，见识足够者，得见此幕无不惊讶动容。

世间上乘剑意，一般走两种路子：一则入微，二则成势；更形象点儿说，则是雾化和虹化。

前者讲究入微入化，要将剑光炼得如丝如缕、如气如雾，直至无形无质，可谓大成。用于实战，最典型的便是炼剑成丝，将剑光威力尽集一线。如是，破敌制胜，自不待言。

而后者则不在剑光的精粹和凝练上下太多功夫，核心要义即在乎气魄，讲求无限提升剑光威力，直至劈山断岳、截海分江，修至高深处，往往是一剑飞出，虹跨千里，气势无双。

而无论何种剑意，根基都在乎“纯”之一字：真元纯、道心纯、剑意纯。唯有如此，剑光威力才会真正产生质变；传说中一剑破万法之无上剑意，正是根源于此。

古玄被誉为万剑阁百年一出的天才，在此之前早有盛名，无非年纪尚轻，众人未缘得见真身罢了，由他使出剑光化虹，众人惊讶则已，却不会难以置信；然则云练名不见经传，看似更较古玄年轻，竟同样拥有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剑道造诣，却教他们如何不惊？

陆轻章咳了一记，道：“夜师妹，云师弟当是贵宗掌教真传也？”

夜清澜不语。直至陆轻章再唤，方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略带歉意地笑笑，问道：“师兄说的什么？”

陆轻章再问一回。

夜清澜失笑道：“师兄怎地忘了？我才说过云师弟乃天征子真人亲传来着。”

陆轻章一怔，即道：“是了，我怎给忘了……可若云师弟并非天剑真人座下，这身剑术修为又是从何而来？”

夜清澜但笑不语。但事实上，她心里亦自惊异：自己与小师弟不过三月未见，为何他剑术精进如斯？难道他过去藏了拙不成？

云练当然没有藏拙。此炼剑成丝之剑术，他也只是新近悟得，用于实战尚是首次。

月余以来，他随同门赶赴徐州，每逢夜里歇息，必去僻静之处，印证昼间参悟剑诀正本所得。《天剑真诀》乃昭阳毕生修为精粹，虽说以他境界，可以想见长期之内，俱只能领悟些许皮毛，但纵然只是些许皮毛，也绝非他本人胡乱摸索能比。他过去虽有天征子指点修为，于破境冲关少有滞碍，于剑之一道却全凭自家领悟，难免撞墙绕弯；如今得参剑诀正本，实不啻得明师亲炙，原本稍显滞后的剑道修为自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炼剑成丝，即是他日参夜习所悟。

其间或许尚有滞涩，但当危机迫近，手、眼、心、胆就此浑化成一，那仅有的点滴滞碍便给一冲而破，一剑使出，就像是演练了千百遍那样圆转流畅。

剑气化雾、炼剑成丝！

云练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仙剑就此成了手之延伸，而手又为心眼之延伸。如是四者相合，斩空剑真似与他融为了一体，他甚至能感受到剑中之灵微微兴奋的鸣啸。那就像剑的脉搏，通过彼此间玄妙的联系传送过来，引动元气振动、筋骨振动、神魂振动！那震荡由外而内，再扩至全身，周身气机由此统合为一，他只觉自己似化作一颗浑圆密实的圆珠，真正达成了力所能及的“圆满”。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剑！论痛快，几不逊初次御剑飞天之时。

赫赫强芒中，只见得轻烟薄雾飘荡弥漫，在剑风中弥而不散，飘至何处，何处光芒就是一暗。他的身影则虚化了，彻底隐入了雾气之间。

但虹化雾化从无高下，古玄的剑术也不会比他稍弱。

侵吞视野的白光中，忽然现出一双渊沉的眸子。那双眼瞳一闪而逝，茫茫白光随之潮退。听得风雷鼓荡，剑光长虹已冲上云霄，一记摆尾，直化作泼天大势，洪流般倾泻而下！

剑雾动静全无，雾气中却似有剑鸣铿锵。森然寒意悄然弥漫，那清蒙的颜色更像是无形之利刃，直抵上观者心口，几乎所有人，皆在此刻本能地戒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