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剑雾（中）（2/2）

对方看去不过与女修年纪相若，心性修为却尤似在她之上，面对那汹汹气势，只运剑成圆，守得滴水不漏。孙婕纯含恨出手，全凭一腔怒火支撑，此际久攻不下，心气一泄，后劲难免不足，渐而由攻转守，落入颓势。

剑气纵横依旧，偶尔掠过树梢，卷起碎叶无数，螺旋而飞，清晰地标记出剑轨去路。场中皆是明眼人，至此如何看不出女修已渐落劣势？再有心气上的此消彼长，落败几可谓必然。

夜清澜黛眉微颦，心底隐生邪火。换作谁来，好好的局面演变至此，心头都会动火，遑论她原本就是个直爽性子。此时她心中动怒，已决定届时出手，助师妹破敌——至于会否遭人议论，理它作甚！

有人却比她更快。

眼见孙婕纯势危，夜清澜清叱一声，就要出剑，身边已有一抹银光飞出，就这么直直插入两柄当空邀击的飞剑之间，只一绕，其中一道便黯淡下去，现出飞剑真身，旋转着飞上半空。

剑主面色大变，身形猛地一晃，一个踉跄已跌倒在地，带翻长凳一片。

“师弟你……”

云练并未回身，只微笑道：“师姐曾言，同门之间理当相互扶持，我一向深以为然。师姐辈分最长，一举一动皆关乎本宗颜面，反倒我身无羁绊，背此恶名，也不过被人说一句年少轻狂、不知轻重。还望师姐莫怪我擅作主张才好。”

说话间，那银光更不停留，直取倒地那人，观其去路，竟是封喉夺命的狠招！

不止一人惊呼出声。夜清澜却只盯着他看，但觉三年过去，自家这位小师弟，似乎真的长大了……

不过……她随即一瞥那道剑光，心下暗笑：年少轻狂一评，倒是不虚。

一柄长剑突兀横出，恰挡在剑光必由之路上。两剑交击，即有金铁鸣音悠绵而起，弥久不散。

剑光一触即回，落在手中。云练盯着持剑肃立那人，唇角微抿，浮起一丝笑意。他这一剑看似凌厉，实则全无杀心，即便有杀意掺杂其中，目的也唯有一个：

逼此人出手。

云练痴心剑道，但有磨砺机会，断断不肯放过。此人修为与他相若，又是万剑阁真传，与他正是棋逢对手，他又怎肯错失良机，不与之斗一场剑？

那人分明读懂了他剑下之意，沉静的眸光扫视过来，沉声道：“你是何人？”

剑阁众人连忙扶起伤者，正要叫骂，见那人已挺身而出，便又纷纷收声，显示出此人在剑阁诸人中极其尊崇的地位。

“九霄剑宗，云练。”

那人浓眉锁起，旋又舒张，似在思索记忆中有无这号人物，终却无果。他盯住少年，缓缓道：“万剑阁，古玄。”

这一名号报出，顿时群相耸动，议论声即便被刻意压低，依旧让场中气氛为之一变。

孙婕纯疑惑问道：“此人是谁？”

夜清澜神色肃穆，缓缓道：“古玄乃万剑阁嫡传，至今年未弱冠，却已还丹成就，放眼万剑阁，也是百年一出的人物。云师弟对上他，胜负实在两可之间。”

有他刻前相助义举，孙婕纯对少年的态度更甚从前，闻言便有些担忧：“云师弟，你要和他动手吗？听师姐一劝，还是算了，乱子是我惹的，我一肩担着便是。”

云练充耳不闻。

孙婕纯担忧更甚，伸手拍他，触手却一片麻木，反给震开。她愕然瞪眼，却听夜清澜道：“云师弟已专注一物，万事不闻，此时切勿惊扰了他，以免不测。”

孙婕纯张口失语，倏又见席上白狐安坐，不由一恼，低斥道：“你这家伙，当真无情无义。”

白狐一甩长尾，懒得理她。她对少年自是有着十足的信心，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败。至于此女，但凡缠在公子身边的，统统都是狐狸精，她又哪肯笑脸相迎？

孙婕纯为之气结。

她见事毕竟不比夜清澜通透，此时仍懵懵懂懂，不知二人为何忽然就要动手，眼见得自家师弟为己出头而自涉险境，不免十分愧疚，心下更是担忧。

一转眼工夫，场中情势再变。

一条条气机从两人视线交击处探出，如蛛网般遍布全场。风忽然止了。草间虫吟俱灭。一圈无形威煞悄然弥漫，渐而周覆全场，但凡在场人物，无不心中一沉，下意识噤声闭气。修为高者如陆夜等人，自不惧场间积蓄的力量，却同样屏息凝神，唯恐误触气机，招来已经物我两忘的二人不分敌我的攻势。

气机外放，罗织成网，心意所指，法力无有不至。这便是还丹修士之威。

云练徐徐荡剑。剑锷月轮变幻，短短瞬息已转过一轮。此间天色于焉一暗，有点点流辉自虚空中现，有若闪烁着的万千星辰。

离得近的白狐、孙婕纯等当即被一股柔和巨力推开。白狐一跃落地，吐掉嘴里果核，望向少年的眸光里，是比星光更璀璨的华彩。

陆轻章讶道：“云师弟这口剑……”

“陆师兄好眼力。此剑乃天征子真人亲手所铸，可勾通九天星力，倍增剑诀威能。”

陆轻章苦笑道：“云师弟可真是令人羡煞……对，羡煞！此剑何止是剑，即便在本宫门人手里，那也是件绝顶的法器。”

夜清澜抿唇一笑：“我知无极宫精擅周天星力，陆师兄瞧见此剑，定是会眼热的。”

这边声势惊人，那厢却也不弱。

一团煌煌光芒从古玄手里铜剑中铺开。受那光芒照透，古玄本就高大的身躯似又拔高了些许，让人不自觉心生仰视。众人随即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受慑于他周身气势而生的错觉罢了。但此间不乏修为高过他者，却无一例外尽数着道，其人之不凡可想而知。

有人就惊叹：“必是《太上九清玄尊剑经》无疑！”

万剑阁自诩“天下剑宗出我辈”，绝非无的放矢。在《天剑真诀》横空出世前，《太上九清玄尊剑经》历来都是世间剑修最为渴慕的无上圣经，稳坐首把交椅数万年之久。而即便在九霄剑宗异军突起的如今，《天剑真诀》名望仍远不及《玄尊剑经》。数万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作为根本经义，《玄尊剑经》历来是剑阁不传之秘，往往一辈人中，有缘参修的也不过三五人尔。《玄尊剑经》最重气魄，非目空天下者绝难参悟；然则仅有舍我其谁的霸气依然不够，尚需不世之资方可。上溯万剑阁三万四千年历史，历代阁主莫不修习此经，无一例外。

“盛名之下无虚士，古玄此子，当真不凡。”

烟波浩淼的大泽中心，玄袍金冠的公子望着面前水镜，微慨道。

罗叔就站在他身后，闻言道：“既为英才，少城主何不结识一二？”

太始少主微微一笑，道：“罗叔岂不知剑阁中人，历来都是一副臭脾气？尤其是参修玄尊剑经的，更是目中无人，纵我有心结交，也无非是自作多情罢了。”

罗叔略一沉默，问道：“此两人即将动手，少城主不出面吗？”

“此等局面，我早有预料。他俩都是一等一的骄傲性情，一旦相见，势必要斗上一场。我若出面，反而是枉做小人，遭人厌恶了。”

太始少主摇摇头，又唯恐天下不乱地笑：“再说难得有场好戏，我又如何能错过了？等他们动了真格，咱们再劝架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