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剑雾（上）（1/2）

厅堂中，夜清澜独坐桌边，目光定在案上请帖之上，片刻不曾稍离。

童子早在呈上请帖之后即已离去，剑宗门人在阅罢内容后亦未逗留，此时此刻，室中剩下的，便只她一人而已。

她忽然伸出手去，捧起请帖。

请帖黑底描金，正是太始城一贯之风格。打开帖子，则可见其上朱漆为墨，端然书着数行：

“贵客远来，不亦悦乎。今日午时，余当于天罗塔设宴置席，恭候诸位大驾。望乞赐面相赴，以偿余愿。焚某人敬上。”

字不过数行，寥寥三五十尔，她却看得极慢，似要将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刻在心里一般；一遍还不够。

这无疑是极漂亮的字，骨力遒劲、银钩铁划且不须提，难得是含锋不露，起势桀骜，收笔内敛。如是能放能收，于细微处所展露的道心修为，委实已非同小可。

但这莫非就是女修出神的缘由？

终是有一声叹息，从那两瓣朱唇间滑落。夜清澜合拢请帖，顿了顿却又打开，指尖轻触字迹，一笔笔细细勾描。似乎通过这一动作，她便能触摸到字的彼端、那个执笔而书的人。

半晌勾描完毕，纤长冰指微颤一记，徐徐收回。她将请帖搁下，双手往颈后一探，摘下一串缀着一块红玉的项链。

红玉形如火焰盛燃，微微亮着光芒，触手更生暖意，仿佛那真是一团火焰。那赤红的宛在燃烧的颜色衬以她雪肌玉肤，有着艳丽至乎妖艳的美感。

数日前，她正是凭借这块红玉，隔空万里，向彼端那人传递讯息。

只不过……

夜清澜抿了抿唇，素来刚强的娇靥上罕见地流露出患得患失。她又叹了口气，将项链重新戴上，贴身藏好请帖，既而推椅起身，走向里间。

里屋红帐生暖，典型的女子闺阁。

那人大概当真是了解她的，为她准备的住所，实与她在九剑宫内的相去无几。天知道她昨日住下时，究竟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她看着满室布置，不自觉摸向胸口红玉，脸上忧容渐消，换以婉婉笑意。她终于迈动步伐，走向窗缘的梳妆台，望着镜中人娇美的容颜，执起画笔，依着独处时千百遍做过的那样，徐徐落笔描画。

于是近午时分，云练见到的，赫然是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夜清澜。

云练大惊失色，险些把怀中白狐摔在地上，瞪着女修愕道：“何方妖孽，胆敢附我夜师姐的身？”

也无怪他大吃一惊，几位同门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夜清澜英姿飒爽的形象早在各人心中根深蒂固，此时乍见她淡画妆容，清媚之气扑面而来，岂有不惊愕难平之理？

“夜……”

孙婕纯刚一开口，就险些咬掉自家舌头。她缓了一缓，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是师姐？”

或因妆容，或因羞涩，女修颊边红云隐现，闻言一瞪妙目，似恼非恼地道：“若非是我，还能是别人不成？”

云练咳嗽一记，道：“师姐莫怪，只是……只是从未见过师姐妆容，此番有幸，难免失态了些。”

夜清澜如是解释：“此次宴会，乃本宗与太始城正式的会晤，凡事须当重视，我不过画了个妆，又何必大惊小怪？”

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云练却拿怀疑的眼光瞪她。得苏玲仙指点，他总觉得女修此言不尽不实，更像是个借口，只为掩饰她真正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女修旋即瞥来一眼，目光似笑非笑，只那么在白狐身上一转，就让他神色立变，再不敢表露丝毫怀疑。

夜清澜颇为满意他的知情识趣，就此收回视线。云练心中却是暗恨：这师姐定已察觉什么，否则也不会以此为质，胁迫自己屈从。

但他心里随即就是一凛：自己如此反应，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时懊恼不已，更不须提。

孙婕纯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师姐的妆术当真厉害呢，画了跟没画一样，偏教人觉得气质迥异，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若我身为男儿，怕是连魂儿也会给你勾去呢！看以后哪个敢说师姐不肖女子，我第一个不饶他。好师姐，你何时也教一教我呢？”

夜清澜略略肃容，道：“我辈以修行为本，皮囊外相，终不过红粉骷髅，岂可沉溺其间，迷失本心？此事须当切记，此话再也休提。”

说话间，目光若不经意拂过众人，但凡为她容光所慑、一时失神的，莫不心中凛然，惊醒过来。至此方知女修固然气质大易，然而灵犀透彻的本心，却仍未更改半分。

孙婕纯一吐香舌，道：“知道哩。”

夜清澜点点头，道一声：“时辰不早，我等这便动身。”即率众出院，登上那架早已候在道旁的司客鹤辇。

灵鹤一声清唳，振翅而起，直向那踞地接天、占据半边天幕的巨塔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