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万古（中）（1/2）

至此悠悠收声，眉间浮起感慨，不知是落寞还是怀恋。

昭阳叙事的语气十分寡淡，寡淡到全无抑扬顿挫。可那杂糅了万千心绪的沧桑淡漠、那毫无伪饰的真挚感情，本就比最为高明的技法更加扣人心弦。

云练眼前当真似有一幅幅画面掠过，故事里的她的快乐、惊恐、绝望、激动……种种心绪流经心头，他不觉受其感染，眼眶微潮。

昭阳回眸一瞥，歉意一笑：“却是我失态了，累得你男儿流泪。”

云练惶然摇头。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其后数千年间，发生的那么多事加起来，于她而言，亦不及此半寸光阴记忆深刻。”

昭阳静静望天，暂住了口，瞳光静如止水，看似空无一物，明透的一眼见底，又像是蓄满了外人无从揣度的深意。

听她再度开口，语调续着方才，依旧全无波折：“就这样，她平平静静度了一十二年。直至某天，她忽觉挣脱了什么似的，很是自在惬意，便将此事告与他知。他那时……大概也是很高兴的，抚着她头说，今后她也能独当一面了。

“他将当时那把剑给她，要她自行入世修行。她虽不舍，他却不容她拒绝，直接送她入了一座大城。城里神族往来，更多的是人族奴隶。那些神族见她貌美，都想将她抢占。她心中厌恶，自是一剑一个，杀了个干净。

“她杀了很多、很多，杀得尸横遍地、血满街巷。她还是首次见到那么多生灵，又在同时把他们屠杀殆尽。可她心里却无丝毫惶惧，似乎做这些事，原本便是理所应当。

“她杀得兴起，便发动了他不许她轻易动用的道法，把整座城池毁了个彻底。之后就有好多神族来追杀她，其中一些厉害人物，她不是对手，便只有逃。可每当她逃不掉时，天上就会有一道清气降下，将敌人定住。她才知他始终关心着她，心里很是开心，行事更无所顾忌。

“后来她终于惹了大麻烦，他便亲身出现，赶走了对方。她也杀得倦了，便隐踪匿迹，游历神州。在此期间，她采集四方神物，耗费千年苦功，亲自炼了口剑。

“她很开心，想把这事儿说与他知，哪想剑成时的天地异象却招来了一支神族大军。那支神军见她只身一人，就起了夺剑之心。她气极了，便用初成的仙剑杀尽敌军，又杀上他们老巢，百万神民，无一幸免。

“大概是沾染的血孽太多，那之后，仙剑便通了灵。

“此时她心有所感，修为有所进益，亦不愿再留在这满是仇敌的神州，便登临九天外域，自去逍遥。之后数千年，她邀战诸天，剑下亡魂无数，终走上了一条与他似而不同的路，创立了自己的法门。

“她少时惯爱看天，数一数天上星辰几何。旧时的她数不清，后来却知道了；非但知道，若她愿意，更能于一夕之间毁尽天星……那便是毁灭，最纯粹、最本源的毁灭力量，就握在她的手中。”

这岂非好事？为奈何，她眉眼间竟首度浮现出清晰的哀伤？那声叹息里，究竟藏着什么？

云练不知，只知接下来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令他觉得故事已至此而终。但她到底还是开了口，每吐一字，话中那若有似无的哀伤便会加重一分：

“可就在此时，她却没由来地害怕起来。她心里乱极了，却不知为何不愿如昔那般问他解惑，只是一个劲朝着天外天飞。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虚空中有座宫殿。她当时无处可去，就闯了进去。里面有个道士，见她进来，就对她说，她有大劫数要到来。

“按说以她当时修为，绝不会感到害怕。然则闻听道士之言，她当真害怕起来。她跪下来问他，可有避劫之法，道士只是摇头。她当时心灰意冷，蓦地领悟了更深的天机，知晓她的劫难，终须落在她老师身上。

“她一直是敬他爱他的，不知他为何竟要杀她。但天机预兆如此清晰，由不得她不信。她心知必死，索性孑然一身，从容迎战，只分出一缕真灵，留下平生记忆，并把仙剑作为道统传承的钥匙。”

昭阳悠悠叹息，忽尔一瞥少年，微笑道：“是了，故事里的她，就是我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甚至连残魂都算不上，大概……只是个影子吧。”

云练微露难堪之色。

原来女子所言，正是他刻前所想。她真似会读心之术，竟能准确言中他心思。师长当面，许多话原本就不便出口，然他修为未臻心若平湖、一念不生之境，若连偶尔的念头也给知去，处境又该多么尴尬？

昭阳随即歉意一笑：“啊，久未见人，倒是把人情世故忘了，却是我的不是，不该窥你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