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仙（上）（2/2）

此时他却似畏怯起来，粗鲁的动作凝在半空，忽然变得极尽温柔。他跪了下去，缓缓抱起那具柔软的身躯，以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肆虐满殿的飓风光流。

她正自恍惚，忽觉身外一阵宁静，狂风灼光纷纷远去。她早已察不觉痛，此时却莫名心安，于是紧闭的眼帘弹动两记，徐徐升起。

那一瞬间，即使生机已在那具娇躯中枯萎泰半，那双眸子仍不由一亮，映出清亮明澈、却令人无比心痛的熠熠华彩。

其间意味太过复杂，令他看之不穿。他便倾尽全力，努力把她再抱起一寸，让彼此贴得更紧、更紧些。

“公子……”

苏玲仙嗫嚅着嘴唇，气若游丝地道：“你也死了么？这里，是黄泉么？”说着挣扎抬手，想要触碰他面颊，然则如今她筋脉寸断、骨骼尽碎，就算只是这么简单一个动作，也办不到了。

他忙抓起她纤手，紧贴自己脸上。她就笑，敛去了眼底的焦急意味，幽幽道：“果然，死了呢，我都感觉不到你啦，咳咳！……公子，人死了，还会带着伤么？唉，那岂非……在黄泉也不得安宁？”

他握着她柔荑，缓缓摩挲面颊，声音似浸水的沙，沙哑之中更掺丝丝哽咽：“何至于此？”

“何来……为何呢？为妖当知义，公子屡次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仙儿……唯有以命相偿。”

见他眉头一皱，苏玲仙不由就笑，冰指轻抚他眉心，把那疙瘩揉散：“好啦……知道公子最最聪明，不肯被仙儿骗的。我、我就是愿意呀……愿意为你挡剑，愿意为你赴死，真的，没有原因啊……”

“可我实在太笨、太没用了……”她又赧然一笑：“就算我豁得性命，也没能救下你。不过……我如今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对不起啊公子……我真是只笨狐狸，都说了几回对不起啦？还请公子原谅我的私心。能和你同赴黄泉，我已死而无憾，咳……”

血从她唇畔溅出，淋漓半边容颜。那血却是灰黯的，早失了一切生机。

滴答。

水珠滴落，击在她颊上，溅出无数细碎水花，混以血水，晕出一片凄迷颜色。

苏玲仙微微喘息着，弹指拭去他眼角泪水，柔声道：“公子不要，哭啊。我知你如今定十分伤心，心里必定在怨我……公子，你要怨，便怨吧，只求你不要赶我走。今后啊，生生世世，无数轮回，就让仙儿一直一直陪伴你、服侍你，以报答你今世恩情，可好？”

泪水终于决堤，大滴大滴砸落。苏玲仙惊慌起来，急忙替他拭泪，哄道：“别哭啦，别哭啦，我再不说啦，仙儿不说了便是。”

“仙儿。”

云练紧握住她手，哽咽道：“你做到了，我还活着，你也没死。”

苏玲仙眨眨眼，空茫的眼瞳努力盯着少年的脸，半晌笑道：“公子莫道我好欺，便来哄弄仙儿。你如今身子那么模糊，脸都看不清啦，若是别人，定认你不出呢……我们怎会还、还没死……”

闻言，云练心神一紧，猛然间痛彻心扉。

他深拥着她，痛哭道：“我们没死，真的没死！向来只有你骗我，我又何尝欺弄过你？”

“是哦……公子那么好一人，又怎会骗人……”

苏玲仙喃喃说道，眼中蓦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光芒之强，直教他难以直视：“当真？公子当真没死？我、我做到啦……仙儿并非一无是处的，公子说是不是？”

云练垂首不语。

苏玲仙便笑，那样灿烂、那样安宁。她捧住他脸颊，柔声道：“那公子更不该哭啦。公子还活着，今后还能与你师妹重逢，实已……万幸。至于我，一介小妖，卑贱之身，若非公子相救，早就、早就丧命荒岭。后来还为公子添了这许多麻烦，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公子何必……伤心……”

气息渐微、渐难为继。云练大恸哭道：“我怎会不伤心！怎会不伤心！你若出事，我今后岂敢再有一日心安！”

苏玲仙努力抹拭，那泪却滚滚而出，又如何能够抹干！她便不再徒劳，只微声劝道：“公子莫要歉疚，仙儿不悔。能替你赴死，我尚有何心愿未了呢？如此，你就会记得，当年神霄峰下那只，妖狐……唯一，遗憾的啊，就是你永远，都不能，咳……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我……”

他张口欲呼，掌心玉手忽却失了力气，软软垂落。那双渐次浑浊的眸间笑意犹存，却已缓缓合起，然后，永不睁开。

芳魂已逝。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