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雨（下）（2/2）

既然如是，树妖王久无动作，仅仅维持着佯攻，却是有何图谋？

云练心念电转，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问道：“这里是哪？”

却是想到山洞玄异的构造，以及方才莫名来去的巍然重压。

苏玲仙茫然回应：“不知道啊……”

话半却又想起什么，迟疑着改口道：“仙儿曾闻左近有一绝洞，入者必死无疑，可我当年还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哩……”

突然“哎？”的一声：“似乎就是这儿？”

云练厉喝道：“胡闹！生死关头，岂容丝毫差池？”

苏玲仙委屈地道：“是的呀……我的确曾见人入不复出，但更多人却都安然无恙嘛……”

“笨狐狸！”云练怒骂一声，劈手抓起她手腕，御剑就往外冲去。

喀嚓！

闪电张牙舞爪爬过天际，滚滚雷音随之碾来。瞬间的惨白电光照得急雨乱针纤毫毕现，更映亮洞口处少年焦灼的神容，苍白有如白纸。

其时风雨如晦，天地暝昏，身后荒山高耸入云，是除却神霄诸峰外难得的雄峻。于此无边天地之间，那两道身影直是微不足道。那荒山似乎就要崩塌，把他们埋葬在这凄风苦雨之中。

喀嚓！

又一道闪电蜿蜒而过。一阵大风忽然刮来，裹着雨雾，劈头盖脸打下。云练早已拼尽全力飞遁，那雨便扑面而至，打湿衣衫，如无数冰针刺入肌肤，冷彻骨髓。

他不觉一个寒战，却只咬牙强忍，断不肯分出一丝真元辟雨。就在闻听山洞有异之际，他突然生出了无比强烈的警兆，像是心里早放了一纸尘灰，而苏玲仙之言则恰似拂尘，启开尘封，使纸上内容霍然清晰。他早已有所察觉，那警兆却被一道异力压着，直至得知相关讯息，方才被意识捕获。

又是何等神通，竟可干涉人之思绪？

云练脊心寒意急升。饶是以他见识，对此也闻所未闻。但这无疑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幸而两人就在洞口，以他剑光之速，欲破洞而出，实是瞬息间事。堪堪就在抓起苏玲仙、踏上剑光之际，他已半个身子冲出洞外，只需再一刹那……

就只要那么一刹那。

一个刹那。

刹那间，尖啸声起，整片森林可以目见地黯淡一分。一道碧光暴起升空，当空化作刀形，直盖过天际狂雷惊电，呼啸着向两人斩来！

前后不过片刻，云练便遭了报应，尝到了被气机锁定的滋味。他只觉十方大气压迫而来，牵引刀光，任他躲向何处，都势必难逃当头一刀。

如此情势又岂容思量！云练骤发长啸，驻足、运腕、出剑！剑光有若天雷，一瞬间撕裂阴雨，正中刀光！

苏玲仙亦往尺上喷了一口青蒙蒙的丹气，抢上一步，奋力把尺掷出。玉尺倏化流光一抹，衔尾追上。

轰声巨响中，三方元气对撼，百丈之内雨水倒溅，与落雨碰撞，即两相迸散，化作蓬蓬水雾，圈出一方无雨的晴空，清晰勾勒出元气乱流的范围。

然则这一奇观并未持续太久。

尚未满十息，苏玲仙娇躯突然巨震，脸色瞬间涨作通红，即又惨白如雪。如是三起三落，她终是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满襟。

那口青雾实为她本命丹气，乃她毕生修为精华所在，用一分便少一分。尤其她初渡雷劫，根基未稳，如此这般，哪怕此战侥幸生还，亦有境界跌落之虞。换言之，苏玲仙此举实已是在拼命。

但她伤势毕竟太重，两日恶战伤上加伤，就算想要拼命，也无从拼起。此时气血一散，伤势反复，连一声哼吟也未发出，人已软软倒下，昏迷过去。

苏玲仙一倒，云练压力登时剧增。树妖王此击之威远甚方才，甚至超出了其应有之极限。念及它方才强抽百亩山林生机的逆天之举，几可断言，就算它神通天赋，天然能借山林地利，这也是它搭上半条性命的拼命手段。然若如苏玲仙所言，其秉性奸诈狡猾，又怎会有这等凶悍举动？

是苏玲仙判断有误，还是它受伤之下凶性发作？

……抑或它同样知晓此洞诡异，自觉取胜无望，拼却受伤，也要将他们逼入其中？

云练不知。但他别无选择。

他心念一动，仙剑便倒飞而回。云练接住斩空剑，强咽喉间一口鲜血，看了眼横斩而至的刀光，即俯身抱起苏玲仙，纵身跃入那有如巨兽喉舌的黑暗洞穴。

黑暗在耳边呼啸，早把视野填满。虽有身后刀光追杀，他却已感知不到，只觉黑暗茫茫，意识随之昏昧，朝着最深幽的梦境坠去。

临睡之际，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手臂下意识收紧，将怀中人儿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于他，这已是无尽冰冷黑暗里最后一抹温暖、唯一一丝慰藉。

黑暗聚拢。

山林厉啸起，一道身影窜上林梢，其形类人，肌肤却作深青颜色，布满道道沟渠，看上去极为干硬。那双碧色流动的眸子里痛快与畏惧并存，死盯着劈入山洞的那道刀光，陡然厉声长嗥，两臂互斩！

碧血飞溅。

树妖王两条手臂双双断落，尚未落下，已似被抽离全部生机，化灰湮灭。与此同时，洞内黑暗合拢，亦是将碧光吞噬。

树妖王身形一晃，险些从树梢坠落。待稳住身子，即可见它断臂处碧色蠕动，未几已长出小小一截。那碧色双瞳再向山洞看去一眼，收起那丝余悸、以及报仇雪恨的快意，就此身形一矮，隐入层林。

它没有再去确认敌人死活，只因它知道，无论是谁误入其中，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间，一时唯有风雨萧萧，凄清寂寒。只那缓缓飘零的落叶、与参差不齐的断枝，犹在诉说着刻前大战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