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星云（中）（1/2）

狼藉一片的林间传出簌簌声响。森严的黑暗缓缓逼近，似是铁幕合拢，遍野的星辉刹那间黯淡至无。

以树妖修为，绝无可能改换天象，如今这般只能说是巧合。可正是这一巧合，却令场中气氛陡然恐怖了十倍！只听四围阴风低回，鬼语啾啾，阴森之气，直浸肺腑。

在此森罗死寂之下，苏玲仙甚至能听见胸膛里心脏跳动之声，怦怦、怦怦！……那样急、那样重，几乎就要跳出腔来。

但那绝不是恐惧的滋味，反而更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仿佛开天辟地时生出的朴初灵光，驱散了蒙昧无知，令她心生明悟，明白了自己存立于世的意义与信念。

是守护？还是守候？她不知，却惟愿竭尽所能。

当其时也，一缕奇异的震荡掠过心头。苏玲仙只道那是树妖攻来之兆，芳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戒备片刻，林中却仍无变化发生，反而随着那震荡扫过，左近愈发寂静起来，连土壤里虫豸活动的微声也已消失。

难道不是？

苏玲仙一怔，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心鼓不禁重重一敲。如风转身，迎上的，却是一双奇异的瞳。

其呈现出纯质的银白，无眼白瞳孔之分际，如同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天神之眼，不见丝毫情绪，唯有一片冰冷无情的淡漠。

刹那间，苏玲仙已浑身僵冷，只觉那目光直抵深心，纵然不含杀意，然则那漠视一切的淡漠，本身就比任何杀气更要令人胆寒！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苏玲仙思绪几乎停滞，已完全为那淡漠、那冰冷所慑，手足越来越凉，连心神都要冻得透了。

眼见得她就要心神失守，轻则晕厥不醒，重则神魂受创，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宛若九天惊雷，轰碎了囚禁她意识的严寒：

“速速收敛心神，休得逞强！”

苏玲仙悚然而惊，下意识运起承自青丘的天狐镇心诀，轮转周天，把几欲散失的心神收归于身。

尔后她便看见，尚是通神境的云练竟推翻了唯有还丹修士方能御气飞空的常理，正无凭无依地缓缓升空。他十指指尖各亮着一点银芒，正随着他手势变幻，在空中留下道道久久不散的弧光。

苏玲仙惊诧不已。但相逢迄今，他已给她太多震撼，经历多了，便也不觉惊奇。她呆呆看了片刻，倏又记起一事，转望密林，却见那厢动静全无，不由好生奇怪，不知那伙树妖为何不趁机进攻。

此时随着云练浮空飞举，越来越多的银丝缠绕在他周围，看似无有定势，杂乱无章，却分明隐蕴着某种法度。银光绕转间星尘流辉，清晰标注出光河流向，宛似无尽星空里的道道天河。那微渺如尘的星屑，俨然就是一颗颗排列其间的星辰。

此情此景，真如梦幻一般。苏玲仙早看得呆了，全然忘了自家眼下正身处战场，所思所见，便唯有那座绚丽至超乎想象的星宫。

忽然云破月出，漫野皆霜。浓稠的星光徜徉着，令左近陷入最幽深的梦境，恍惚之中，此地竟不再是荒山野岭、恶战战场，而是与友手谈、共话闲趣的静雅亭轩。

然则错觉终究只是错觉，再华丽的异象，亦难掩其中蕴藏的凌厉杀机！

骤听一声霹雳！

那并非真正的雷音，而是少年舌绽春雷、叱咒发声！环绕在他身侧的天河突然炸散，无量星尘绕转飞升，化作亿万流光穿梭交织，顷刻间画就一卷具体而微的星图。其小则小矣，却是气象恢弘，依稀就有周覆诸天、弥罗万方之意。

大气发出嗡鸣。那细微绵密的颤响落入耳窍，便让人莫名心生错觉，似乎整方天地都在震颤。这自然只是错觉，但事实上，确实有一道难以言喻的气息正在弥漫，悄然间夺人心魄。究其来源，无疑就是高空之上那卷玄奇无比的星图。

星图之中，光芒倏闪！

九天十地，于焉勾通。

无量虚空轰然洞开，有恢弘之力，从中而降。星图陡然光芒大炽，激射出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

眼前就此茫然一片，苏玲仙不由合起了眼。待那耀眼欲盲的光华散去，她双目复睁，就见高空之中，已多了一柄天剑。

天剑长逾三丈，通体银白，道道天河缠绕其上，万万星辰尽皆化为意义难明的上古大篆，生灭沉浮，无有尽时，弥散出一道直欲将人肺腑掏空的锋锐剑意。

苏玲仙面色一白，重伤之躯当不得如斯威煞，竟被那杀伐之气冲得双膝发软，嘤咛倒地。勉强仰头，只见少年遍体光华缭绕，望之若神人；擎天巨剑高悬头顶，则更添他三分不世威仪！

林间终于有了骚动。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十数道灰影暴起窜出，急向半空中的少年扑去！

树妖久无动静，一旦发动，即是凶暴悍勇，直有不死不回之意。然而其攻势虽猛，却更像是被逼入绝境，生还无望之下的挣扎。那杀意并不纯粹，更多的还是黑夜般深沉恐怖的绝望。

云练目光冷漠依旧，未有丝毫波动。此时此刻，他已深受天剑中蕴含的杀伐意志影响，纵然未失清明，但一切与之无关的心绪也已消融殆尽。

便是在被世人推崇备至的《天剑真诀》中，“九剑之御”也有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其中蕴含的破灭真意，实乃修行此诀者最为根本之要义。

正所谓大道至简，欲明悟本源，绝非易事。于诸剑宗弟子而言，此法往往要等结成还丹方可勉强研习，过去甲子年间，例外者也唯一人尔；云练则是第二个。

然而还丹修士以还丹统筹周身内外气机，法体无漏，生生不息，又岂是通神境可以比拟的？僭越之后果，即是一旦发动此法，心神就会为天剑所蕴气息所慑，同化在那苍茫浩瀚之中。就算云练心志如钢，不会走火入魔，性情也将受到影响，须得战后细细温养，方可尽除隐患。至于其间真元消耗，却是不必多言。

就如稚童舞关刀，固然杀伤惊人，却因超出其力所能及，稍有不慎，便会遭受反噬，至少也是个脱力下场。

树妖迅速逼近，当先三头已抢近他身下三丈，眼见得再近数尺，便要骤雨狂风般攻来。云练终于有了动作，右手伸出，作势虚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