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妖狐（上）（1/2）

少年人总是积不住愁的。

当云练架起剑光，在云海中穿梭遨游，此刻心境，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地之间，再无一丝一毫愁绪，能加在他年轻的身心之上了。

仙剑的光芒时高时低，在云海间沉沉浮浮，时而跃临其上，观云气翻卷腾涌，恰似东海涛飞，层层浪涌；时而钻入其间，云雾滔滔分流复合，又胜驭舟破浪，长风万里。

天地何极，荡荡四方！

云练并非首次御剑九天，然而过去心中多有牵挂，身上总套着一道无形的枷锁，论痛快，又如何能及今日之万一？

剑光瞬息千里，未满半个时辰，巍峨的神霄峰已不见了踪影。云练只觉身上束缚尽去，心潮澎湃之下，忍不住纵声长啸，以舒胸臆。

啸音未绝，一丝微弱而沉郁的雷声遥遥传来。雷声中含着一道难以言喻的威严，像是一记鼓槌重重击中心脏，原本轻快的心境登时如负千钧，有无形压力，加诸于身。

云练惊讶不已，循声望去，但见远空乌云如墨，在青天白云间极为突兀。那强烈的黑白色差，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压抑，不适之感立即重了一层。

那是……

云练心中隐有猜测，又暗忖反正就在附近，何不近前一观？当即纵起剑光，按落云头，向那片诡异的墨色云层飞去。

渐渐近了，空气中似也染了那无形之威，令人心头愈发沉重。偶见云层之中电弧窜动，走如龙蛇，更会让人生出不顾一切掉头远离的冲动。

云练道心坚凝，此等感觉仅仅只是不适，并未真正影响到他，但少年人的好奇之心，却已被彻底勾了起来。

若他所料无错，那边发生之事，正是他曾无数次听闻，却从未亲眼见证过的。

云练停下剑光，落在一处山头。此地正处于雷云边缘，无论是昔日纸上的见闻，或是此刻的亲身感受，他皆不愿越此雷池一步。

天地间突然涌起无边黑暗。空中那如山的黑云猛地倾压下来，一道白光霎时间撕裂如夜长空！那灼烧瞳孔的炽亮光流未及在大气中消散，已向下方某处直直劈去！

只听一声惊雷炸响，云练勉强张眼，正看见一道纤细身影毅然决然地迎向那道撕裂长空的雷霆。其决绝之姿，有若扑火之飞蝶。

云练心神顿为之所夺，不顾刺目的电光，竭力睁大双眼，把那道立身雷霆之下，一往无前的身影看了个真切。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其女影姿翩跹，彩衣如蝶，看似柔弱的黛眉轻蹙，透出的却是勾人心颤的倔强与执拗。四条雪白长尾自她身后舒展张开，逆风扬卷，舞若灵蛇。

面对煌煌天威，她本该柔弱妩媚的俏脸之上此时一片肃穆，扬手张开一圈青色光环，死死抵住粗大的电蛇！

青丘九尾一脉，四尾妖狐。

云练暗道走运，不想下山当日，就遇到了这等灵物。

青丘一脉记载甚多，他三年来闲时若非与云水若相处，便是翻阅书籍，对这鼎鼎有名的妖族支脉自然有所耳闻。

相传青丘一脉源自上古，可以尾数划分道行，其中一为幼子，九为至尊。此脉妖狐历来是雄狐英俊，雌狐妩媚，渡过化形天劫之后，几已与人无异。亦然因此，多有人狐相恋的轶闻流传。此一脉遂名闻天下。

所谓妖者，乃指世间草木生灵之属，摄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开启灵智，明悟修行，不复浑噩无知，故所称之为妖。

人妖二族本源迥异，划分修为深浅的依据也不尽相同。一般来说，能够牵引天阳地阴二气，渡过化形天劫，此妖道行已与还丹修士仿佛；若再渡过换骨天劫，即可不输长生真人。只是人妖寿纪不同，长生的定义也非是一般，这却不必多提。

此狐已有四尾，想必已有三百年道行，如能渡过此劫，即可结丹化形。

只是眼下妖狐虽在硬撼天雷，声势惊人，但在云练看来，她即便侥幸渡劫成功，也必伤重难愈。谅云空山苍茫万里，其中不知藏有多少凶猛兽怪，如此大补口粮，又岂肯放过了？无论如何，她都下场堪忧。

他心中盘算一阵，已有了计较。不见则已，既然见了，他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不过碍于天地法则，云练暂难出手相助。如若强行插手，必将招致更大的劫数。届时帮了倒忙不说，还要把自个搭进去，作个添头，请老天爷笑纳。这等亏本买卖，他却不想做来。

妖狐毕竟修为不弱，纯以境界而论，更要在他之上。故而在云练现身同时，她也留意到附近多了一个人族修士，心中不免一阵紧张。

只是当她余光瞥去，见得其人眉目清朗，气度非凡，面上也无贪婪之色，这才稍稍安心，却仍未放松警惕。毕竟于她而言，眼下真正的危机并非天上看似可怕的雷劫，而是……

她目光扫动，那远处林间的阴影中，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念及此处，妖狐不由恻然：这场天劫来得太“巧”，今日若无意外，只怕是无幸了。

看得云练哭笑不得：此狐眼下劫雷当头，情绪还如此丰富，莫非是嫌自家命太长了？还是心知必死，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且不提到底是谁在胡思乱想，便在此时，云练心中忽生感应，偏头看去，即见里许之外，一株古木突然极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树……妖？

云练神色微动，心头已是雪亮。

此二妖想必有着仇怨，适逢妖狐渡劫，那树妖便起了心思，前来趁火打劫。如此一来，妖狐纵然能渡过天劫，必也难逃其毒手。

有言妖物成精，与人无异，世人诚不我欺！云练心思一转，暗慨之余，已决定届时出手，且将树妖阻上一阻，让它知难而退便是。

雷光愈演愈烈，直似要将天地尽都轰碎。仅是在旁观看，云练也已颇感难受，实难想象，直面天威的妖狐，此时又当承受着怎样的重压。

突然间声息俱没，静得是那样直接、突兀、至乎诡异。只见空中劫云合拢，未几已缩至不足百丈方圆，却是越积越高、越累越厚，宛如天地间立起了一座千仞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