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痴?瘋?狂(2/2)
李景风道:“这不可能。这个月我一路跟着三爷到冷龙岭,他没有出卖你们。”
李景风把那日离开饶刀山寨后的事情娓娓道来。说到齐三爷抓了青城副掌门,白妞“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又听到两人斗嘴,找寻密道,虽是心中凄苦,也忍不住莞尔。说到最后,李景风道:“我跟三爷说好,要带山寨大家回去招安,这才回来,没想到……白妞,你信我吗?”
白妞正犹豫间,门口走进一人,正是饶长生。饶长生骂道:“白妞,你还听他啰唆什么?他坑害得咱们还不够吗!”
白妞站起身来,踢了李景风一脚,骂道:“我错看你了,你这个畜生!”说罢径自走出牢房。饶长生走上前来,先打了李景风一巴掌,往他身上吐了一口痰,又抽出短刀,骂道:“我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说罢一刀挥下,刺入李景风大腿。李景风痛得几欲晕去,却忍住不叫出声来,只是颤声道:“我没有……出卖……山寨……”比起身上的伤口,他此刻的委屈与哀痛更是超出了许多。
饶长生抽出刀来,仍不罢休,又一拳打在李景风脸上,打得他鼻血长流,怒道:“我要烧死你,奠祭我爹和山寨弟兄!”说完甩上牢门,径自离去。
李景风大腿血流如注,他撕下衣服,照着朱门殇之前指导过的法门绑住大腿止血。他自忖必死,心想这命本是饶刀把子所救,如今还给他们也是合理。自己终究帮了三爷找着密道,这辈子也算有些贡献,不算白活了。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听到有人轻声叫唤。他睁开眼,是白妞。他正要开口,白妞捂住他嘴,取出锁匙,替他解开手铐脚链。
“我在老张的尸体上找着的。”白妞低声说着,扶起李景风走出牢房,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子时。
“我们睡在后山的屋子,把守的看住前门。只有一个人,你往那走。”
她扶着李景风到马厩,将初衷交给李景风:“你走吧。”
李景风心中感激,抓着白妞的手问:“你相信我?”
白妞点头,叹了口气:“但是长生哥不会信你的,他一向讨厌你。爹跟刀把子都信你,都信三爷。”
李景风道:“你劝劝长生。我们一起去崆峒。三爷说过既往不咎,没事的。”
白妞垂泪道:“铁剑银卫杀了我爹,怎么可能没事?怎么能受招安?大伙不可能答应的。”
李景风哑然,又道:“那你……你跟我走。你放走我,长生会生气。”
白妞道:“山寨被灭前,爹交代我要照顾长生哥,这是我们一家欠刀把子的恩情。”她低下头,“三百多人的山寨,只剩下我们二十几个人,不能再少了……”接着又道,“长生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他只是脾气倔,不是坏人,你不用担心我。”
李景风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道:“白妞,此恩此德,李景风绝不会忘。”
白妞叹口气,道:“你……去吧。”
李景风上了马,走向前门,又回头望了白妞一眼,随即策马往前门冲去。
前门的守卫发现李景风逃脱,连忙呼叫。门口的关卡早被破坏,李景风没受任何拦阻,奔驰而去。
他奔到山腰处,见着了疯汉,他不顾伤势与追兵,下了马来,将疯汉推上马。意料之外,那疯汉只是痴痴看着他,并未挣扎,他等疯汉坐定,才策马狂奔。
“起码救到一个。”李景风心想。
一个也好,就算只是饶刀山寨的俘虏,他也要救。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
饶长生等人听到呼喊声,连忙起身,只见着白妞挡在面前。
“景风哥没有出卖我们,他说他跟三爷去了冷龙岭!”白妞喊道,“他要出卖我们,除夕那天就不用帮我们了!”
“你放他走了?!”饶长生勃然大怒,一把推开白妞,正要上马去追,被白妞抱住。白妞喊道:“长生哥,我知道你生气,但他真不会害我们!”
饶长生怒吼道:“你放走我们的仇人,放走山寨的仇人?你对得起我爹吗?!”随即喊道,“把白妞抓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饶长生怒吼道:“我爹死了,就没人理我了是吗?!这山寨就散了是吗?!没的事!你们不听我的,山寨也不会散!我一个人也能重建饶刀山寨!”
众人见他发怒,老赖皮叹了口气,上前把白妞拉开。饶长生道:“把她关进牢房,等我发落!”说罢纵马去追李景风。老赖皮怕他有失,也上马追了过去。
然而他们没有追到李景风,饶长生追了一阵,老赖皮便劝他回去。
“他先跑了一阵,马又好,追不上。报仇的日子还长着,刀把子的尸体不能搁着不管。”老赖皮劝道,“先收拾了弟兄的后事再说。”
饶长生咬牙切齿,只得掉转马头。他们却不知道,李景风马上多带了一个人,只要再追上一刻钟就能见到李景风。
“都去睡吧。”饶长生回到山寨,对众人说道,“明天把爹跟弟兄的尸体火化,我们就走。”
“那白妞……”有弟兄问。
“先关着!”饶长生咆哮道,“通通去睡觉!”
饶长生撇开众人,径自去到牢房见白妞,此刻她正被铁链绑着。
“你为什么要放走李景风?”饶长生咆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连你爹的仇都不管了?二当家怎么死的,他怎么死的你忘记了?你忘记铁剑银卫是怎么踩过弟兄们的亲人来追赶咱们?两百多条性命!你就这样放走他?你才认识他多久?”
白妞低头道:“我是喜欢景风哥,可也没那么喜欢。我放走他,是因为景风哥真是无辜。他出卖我们,又为什么一个人回到山寨来?他图什么?”
“他是来图我们这些没死干净的灭门种!”饶长生怒道,“你听到没?他叫我们招安!操!招安?!不就是骗我们去送死罢了!”
“长生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景风哥?”白妞问,“你从没好好看过他,但凡你多跟他相处一会,你都知道他不是这种人。”
说到这里,白妞停了会,低声道:“我觉得你……你嫉妒他。”
饶长生听了白妞这话,胸中那抑郁之气更是愤慨难平,不由得咆哮道:“对,我就是嫉妒他!那又怎样?!”
白妞瞪大了眼,看着饶长生。
饶长生道:“他跟我一般年纪,凭什么他有好马好剑,还有使不完的银两,我就得饱一餐饿一餐?凭什么他能游历江湖,我就只能困在这山寨?凭什么他不会武功,还能在荒上杀两个盗匪,我学了十年剑,打劫时却只能压阵?凭什么他一来,爹就赞他人品,要我跟他学习?凭什么他学几天罗汉拳就能打赢我?凭什么他就会弹苍蝇,村子里的人都得感谢他,齐子概就关照他?凭什么?凭什么他一来你就看上他!我第一眼瞧见他就讨厌他,凭什么天下的好处全让他占尽了?没这个道理!”
白妞低头道:“他是村外人,我觉得有趣。刀把子、爹、村里人,还有我,早把你当作家人般看待。景风哥……终究是外人……不能这样比。”
“你为了一个外人背叛弟兄?”饶长生怒道,“他们全是李景风害死的!”
白妞摇头道:“长生,你成见太深,跟你说不明白的。”
“你觉得我错了?好!我就错给你看!”饶长生走向前去。白妞见他目露凶光,逐渐靠近,不由得怕了起来,颤声道:“长生……你……你要做什么?”
“你早晚也要嫁给我,就现在吧!”饶长生扑上前去,撕开白妞衣服。白妞惊声惨叫,饶长生用撕下的碎棉花塞住她嘴巴,怒道:“你就是我的!我什么都不会让给他!”他一边蹂躏着白妞,一边低吼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李景风,杀了齐子概!我要把山寨的旗子插在崆峒的城墙上,插在所有铁剑银卫的头颅上!”
※
李景风拖着重伤,好不容易找到村子歇息,敷了些药,休养了几天。身上仅存的银子都在被擒时给搜走,又要照顾疯汉,他只得卖了马,改雇马车,路上盘缠不够,还死乞活求恳请马夫将他送至崆峒,只说到地偿还,不会拖欠他旅费。那马夫见他老实,手上又有把宝剑,心想最不济还能拿了剑抵债,便答应了。
一路上他听说了很多消息,青城与唐门联姻,今年七月沈三爷便要与唐惊才完婚。
华山与唐门结怨,要求借道青城,向唐门兴师问罪。据说有些华山门人化整为零,穿过青城与崆峒的边境,在唐门边境集结,不时骚扰村庄门派,隐然有开战之势,盟主齐二爷正在调停。
据说李玄燹派了使者前往少林,似乎打算商讨什么要事,同时似乎也派人拜会了青城。
又有件传闻是他亲身经历,说是诸葛然在崆峒失踪,闹了足足个把月才回去,回程的路上似乎还要往唐门走一遭。
最后他终于抵达边关,远远的,便已望见了崆峒。
那是一座盖在边城上的巨大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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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风第一次见到这样宏伟的建筑。
边城已然是气势磅礡,雄伟壮阔,但崆峒派竟又在这壮阔雄伟上更添了一份壮阔雄伟。
那是一座盖在城墙上的大城,高逾百丈,数里外清晰可见。这座大城依着原本的边城而建,向后扩容,笼罩住边关的出口,将通路吞在城中。沿着边城左右两侧,各搭建了数十座浮屠似的高台,高台上有铁剑银卫巡逻,内藏驻兵与粮食,看着就像是一座大城与两测延伸的数十座小城串连起来似的。
三龙关本名红霞关,为了纪念一百多年前怒王、蛮王以及铁骑王尤长帛在此的一场大战,改名为三龙关,是通往西北关外边城的第一道防线。自关外进来,唯有此地一片平坦,最易进兵,故历朝均在此修建工事。昆仑共议后,崆峒派建立铁剑银卫,防守萨教蛮族,为了就近控制,举派迁移至三龙关。原本的三龙关受战火荼毒,损毁处不少,昆仑共议决定,九大家必须合力出资重建边关。
那时节,崆峒从南方调集了许多石材北运,在原本的红霞关上,以黄土为底,外铺石材,盖起了一座巨大建筑。自崆峒派大门至边关出口,约摸是一百余丈的距离,它像是城池,但没有城池的厚实,不过更加高耸,高达三十余丈,箭台林立,顶上的瞭望台能看见平原上百里外的兵马移动,崆峒所有重要人士与部分铁剑银卫也都居住在这座巨大城池中。
两侧高台又名铁卫所,每座高塔驻铁剑银卫两百人,一共二十七座,围成长城之势,每三十丈一座,里头备有弓箭储粮、大小石块,作为御敌之用。
崆峒不只是一个门派,它还是一座铁壁般的堡垒。
那是崆峒最辉煌的时节,里里外外,铁剑银卫足有五万人之众,监视着关外蛮族的一举一动,而这么大的开销,全由九大家共同支付。
然而那已经是过去了。崆峒城竣工后,九大家不再支持崆峒开销,这五万人的崆峒大军渐次少了,甘肃境内的治安主要由小门派维持,银剑铁卫则是巡逻协查,绝大多数的铁卫仍住在三龙关附近。
于是三龙关就成了九大家最北边的市镇。
与一般的城池不同,若说崆峒城沿着边关是城池的正面,那崆峒城后方并没有城墙。九大家兵不犯崆峒,崆峒唯一的敌人就在关外,也就是说,对于后方的防御是没有必要的。这不基于节俭,而是决心的宣示,崆峒城破,再无退路。
于是李景风先是见到一座座的土堡,大小不一,栉比鳞次。土堡是由黄土构建,总量有数千座之多,土堡之间距离甚是宽广,足以容得下数匹马前进。那些是铁剑银卫的居所,也是商家民居之地,有些较大的土堡则是铁剑银卫的驻扎与训练场地。青城号称在青城周围有数千青城子弟,可单在这个三龙关附近,铁剑银卫便超过两万,这还不计其他门派弟子。
李景风的车驾还没靠近土堡,就有三名穿着银色披肩的铁卫上前盘查。
“我叫李景风,是三爷的朋友。”李景风道。
一人讶异道:“你就是李景风?怎地这么久才来?三爷等你呢。”又看向马车内,见疯汉形状怪异,问道,“这又是谁?”
李景风道:“一个朋友,跟三爷也有些渊源。只要跟三爷说是位疯汉,他便知道。”
那守卫点点头,说道:“也不用。三爷嘱咐过,不要留难你。你进去,入了城,报上名字,自有人带你去见三爷。”
他示意放行,李景风却不过去,只是苦笑道:“能否先帮我还了车钱?”
马车越到近处,越见崆峒城巨大壮阔,也就使得周围这些土堡寒酸小气。然而此地虽然简陋,各式民生商用物资却是整齐供给,若不论外观,只怕比陇中的武威等大城更具规模。
马车进了崆峒城,只在门口停下。作为房子,这城大得不象话,可作为一座城池,它又小得不足以跑马。说到底,他就是一座巨大的堡垒,许多的设计不是为了住人,而是便于作战。
李景风一见着齐子概,忍不住眼眶一红,难过道:“三爷……饶刀寨……”
齐子概脸色凝重,叹口气道:“我听说了……对不住,没帮上忙。”齐子概见他带了疯汉前来,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带着他?”
李景风把自己在饶刀山寨发生的事情说了。齐子概道:“我让朱爷发出告示,只要他们愿意招安,便赦去饶刀山寨所有罪刑。就怕……怕他们这段时间不安分,又犯下大错。”
李景风心知招安已不可能,又担忧,又不知如何排解。
齐子概见他忧虑,拍了拍他肩膀,问:“景风兄弟,你要跟我学武功吗?”
李景风甚是讶异,问道:“三爷,你要收我为徒?”
“别瞎**毛乱说。”齐子概道,“我是说教你武功。”
李景风道:“可这不就是?……”
齐子概道:“哪里是?教功夫是教功夫,收徒弟是收徒弟。你要是叫我师父,不平白矮我一辈?总之我当你是朋友,想学,我就教你。你若还想当铁剑银卫……等你艺成之后再考虑。”
他对李景风人品甚是欣赏,冷龙岭上又有救命之恩,早有教导他的打算,只是李景风绝口不提拜师之事,齐子概也不多说,叫他前来崆峒也是这个理由。
李景风并未推却,他来崆峒本是为学艺而来,有齐子概这样的名师教导,那是求之不得,当即允诺。
齐子概道:“先把这老伯安置好。”他正要传人来,忽见一名铁剑银卫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似乎正在窥看,忍不住问道,“你站那瞅着咱俩干嘛?”
那名银卫见三爷叫他,忙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三爷好,小的叫王歌。”
“没问你姓名,问你站在那瞅着我们作啥?”
那银卫指指疯汉,道:“这小哥入城前,我就注意他了。”
李景风讶异道:“你注意我?怎了?”
王歌忙道:“不是注意小哥您,是……”说着看向那疯汉,仔细端详,说道,“三爷……这人……我似乎见过。”
齐子概甚是讶异,问道:“你见过?你知道他是谁?”
王歌忙道:“我不确定,得多问些弟兄。我记得他有个同乡是咱们战友。”
齐子概不耐烦道:“你别卖关子,他到底是谁?”
王歌道:“我瞧着有些像……十一……十二年,总之差不多是二爷还没当盟主的时节,那时我在兵器部管弓箭,二爷想仿唐门的来无影,做袖箭兵器,于是找了来无影的设计工匠……我当时跟着二爷一起……”
齐子概讶异道:“你说他是妙匠甘铁池?”
王歌点点头,又摇头道:“我不确定。队里有他同乡,三爷,你派人找找便是。”
李景风问道:“妙匠甘铁池?似乎是个厉害人物……三爷?”
齐子概走到那疯汉面前,问道:“你是妙匠甘铁池吗?”
那疯汉听了这名字,浑身一哆嗦,忙道:“我不是!我不是!”说着缩到墙边角落,甚是惶恐。
他这举动更让齐子概起疑,走近他身边低声道:“别怕,甘师父。我是齐子概,齐三爷。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说,我能帮你。”
甘铁池哭道:“向儿……琪琪……你们、你们不要……妖怪……鬼……是鬼……”
李景风听着蹊跷,灵机一动,蹲下身子。这段时间他与甘铁池相处,对他习性略有了解,齐子概身材高大,又是站着,自有一股压迫感,李景风身形较为瘦小,又蹲下身子,便亲近许多。他问甘铁池道:“你叫的妖怪,有没有名字?”
王歌心想:“这人问得也太奇怪,妖怪不就是名字吗?”
却听甘铁池颤着声音,似乎连吐出这几个字都有些困难。
“妖怪……名……名……不详。”
姓名不详的妖怪?齐子概与李景风同时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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