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闹（1/2）

公厕旁的脏土堆边，有一只瞎眼猫，一只瘸狗，像出生不足月的崽子，被人打伤流浪至此，同病相怜，偎在那儿艰难地觅食，挣扎活着。没几日，这对半残动物竟不知为什么搬到我院内小煤厦子里住上了。我烧了一锅温水，给它们洗了澡，然后用药水给它们擦伤口，治眼睛，治腿，敷上药棉包扎好。几经这般，半月后，瞎猫睁开眼了。瘸狗不再瘸了。我给它们起了名字。狗叫“白毛”，猫叫“花脸子”。

玩麻将的日子，把时间推得飞快，似乎不觉春夏与秋冬，一年年过去，转眼间，已花白头发，日子都过哪儿了？

温玲说，“怪不得大哥寿长，我原来寻思吧，他活不了几年，可他心眼好使，喜欢孩子，连猫狗都愿围他身边磨磨，这人的寿命呀，我看只要积德，一挤就是十年。”大娟说，“这年头也别说什么积德不积德，你看贪官哪个不是脸大鼻子宽，肥头大耳，活得人模狗样儿？不是听说中国出了个大仙会乾坤挪移法吗？都能把大山挪走，河水倒流，为什么不能把大哥的病挪给贪官？让他们也尝尝有病的滋味。”

工厂纷纷倒闭，有的地盘被私人吞并，有的被开发商筑起了商品大楼。小厂也不例外，只是不同于其他单位给下岗工人买断工龄，发放安置费，贾茂盛却哑咪咪按兵不动，把开发商给的好处紧紧攥在手里，不给工人交统筹资金，医疗保险，仍坐享官瘾。他把开发商配给的一幢车间房割为两半，一半装修成《旭东大酒店》，据为己用，另半包给了贾芸，仍用《第二食品加工厂》名号。

我按常规去报销医药费用，谨言慎行，说：“这药费都是我精心算计花的，已省到不能再省的地步了。”贾茂盛眼皮很重,接过单据，一脸晦气道：“唉，你就是老天爷派来要帐的，厂子摊上你这么个人，不倒闭才怪呢。”贾芸不知跟谁嘀咕道，“这人怎还没死，真扛劲。”贾茂盛说：“小鬼还算好打发，要命的是阎王！”林大鼻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骂谁咧？老张！你不用吊事他，这人就是个大骗子，乍开始楼盘建成恁会儿，工人们怕资产外流，要求买断，可这小子不拉人巴巴，熊大伙说咱厂的资产别说买断，买一辈子都超超容容，这一晃五六年过去了，他可倒好，利用咱厂资源，开了个大酒店，不顾工人们后路，光顾自己发家致富了，至今连咱们的五险一金蹦子儿没吐，什么玩艺儿这是！人其他单位领导贪归贪，可在原则上都知道先把本厂职工安顿好，不像这人那么恶劣，贪红眼了，连爹妈都不认了，也不想想一百多号职工，一家一口唾沫能淹死你！”贾茂盛皮笑肉不笑，道：“我跟你说不着，找上级部门去吧，反正这种情况的单位，不止咱厂一家，别来膈应我了，这儿不管饭。”他蛮不在乎的样子，流露出另层意思，“爱找谁找谁去，干气儿！”

林大鼻子奔走相告，散布贾茂盛贪得无厌，连爹妈都不认了。没几日，便把外流职工基本召集齐了，一同涌进《旭东大酒店》，顷刻，人声嘈杂，桌凳上座无虚席。贾茂盛躲闪不及，故作镇静说：“大家好！你们好呵！咱多年不见，也怪我工作太忙，没有及时跟大家伙沟通，只是没想到你们用这种方式来，对我有气是可以理解的，是我的工作失误，没有做到位，像打排球一样，用力不足没有过网，被个别人钻了空子，唱倒彩，请大家不要受小人蛊惑，在咱们队伍里，就暗藏着这么一种人，官瘾十足，给他个官当，就像个汉奸似的，一旦没得官当，就不认祖随宗了，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兴风作浪，我借此机会在这儿强调三点，一是……”

“少他妈的扯幺，二，三！捞干的说吧，我们工人后路怎么办？说不清楚别怪大家对你不客气，老娘们的指甲可是留了好几年，都是给你预备的！”林大鼻子擤一桶鼻涕，甩头拨拉甲道。

王扁头喊道：“对！鼻子说得对！少扯幺，二，三，还以为自己是干部呀？当官不为民做主，就是街上老鼠，人人喊打知道不？老娘们留指甲算对了，挠你个满脸花！还有脸说鼻子像汉奸，人家恁叫弃暗投明，你他妈的就是日本鬼子！”

“对！他就是日本鬼子，侵略我们地盘，滚出酒店去，我们要求买断！”“滚出去！滚出去！我们要求买断，老帐新帐一起算！”……王扁头的话，一石激起千重浪。

大霞，黄毛丫头一行人走了进来，往日的姑娘家，现在孩子大概都会打酱油了。大霞表情凝重，说，“鼻子耽心的没错，果然不出他所料，咱厂的资产有大量流失情况，据我们一部分人所知，当初开发商给的条件是住宅楼二十七套，门市房，厂房各一处，共计四千零八十平米面积，如果当初卖了马上买断，至少我们还能够得点儿工龄钱，现在不行了，我们再查底帐，二十七套房产剩二十一套了，明显有改帐痕迹。可就是没人指正，其中的猫腻咱不用说，大家都懂的。”黄毛丫头说：“还真会打蒙糊眼，二十七和二十一听起来谐音，很容易混淆视听。”林大鼻子说：“我早就说过了嘛，贾茂盛根本不是人，贪天功据为己有，对付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依我看，干脆告他，把他抓起来判他死刑，以平民愤。”黄毛丫头说，“这种事嘛，我看不闹点儿动静来，没人稀管，别说判他死刑，连抓他的人都没有。”

时来顺，齐家虎二话没说，抬腚走了，不足一袋烟工夫，不知打哪儿搬来两盘特大号电光鞭炮，挂在酒店窗棂上，招呼大伙躲远点儿，然后点燃，“噼里啪啦”一通巨响，酒店顷刻间变成了蝈子笼。贾茂盛揎拳捋袖，青瞪着两眼恼羞成怒，“你俩等着别走！我这就报警！”时来顺上前“啪”地甩了他一嘴巴，骂道：“你他妈的真不是人揍的！我俩恁会儿差点儿被枪毙了，你他妈的不也是放鞭炮庆祝了吗？老子今天这叫一报还一报，也来庆祝你一下，祝你官运亨通，越贪越肥。”

“走！告他去！”

“对！告他贪污腐败，把他抓起来！”

路上，由林大鼻子提名，推选出了大霞，黄毛丫头，王扁头，时来顺，齐家虎为工人代表，成立了六人小组，自诩为小组长，说：“贾茂盛已经狗屁不是了，我代表工人小组正式宣布撤掉他厂长官职，现在咱厂是小组说了算，过去中央有个文革小组，能掌控全国，别看带个小，作用比什么都大！”黄毛丫头道：“说些甚玩艺，现在咱连厂子都没了，还提什么官大官小干吗？咱要明确目的，主要是争取返回那流失的六套房产，把贪污腐败分子给告倒抓起来，要求上级部门拍卖家产，解决工人买断工龄问题，扯其他的都是跑题！”

来到《副食品总公司》，大家像一群受欺辱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像亲人倾诉衷肠那样。朱书记听罢，言道：“噢，我明白了，闹归起你们是来要求买断的，这倒很稀奇，别的单位都是为了反对买断找来的，你们这种要求我还头一次见识过，其实你们也不用怕资产流失，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们厂本身就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单位，盈利了，你们才能受益，亏损了，没让你们掏腰包就不错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就算你们厂卖了所有家当，也抵不清外债，光欠银行，税务这两大家子款项都不够分的，还谈什么买断？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谁叫你们没分到一个好单位？比你们亏损的单位也有，可人家是国家包办的，再怎么亏也不能亏了工人的工龄买断钱。至于说贾茂盛贪污腐败，口说无凭，咱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大家还是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像你们这种情况，我建议只有耐心等待，等国家有了新政策出台再说，不要闹下去了，不要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叫什么话？什么损人不利己？就该把贾茂盛抓起来，绳之以法！我们厂原先有二十七套房产，现在剩二十一套了，底帐明显有改动痕迹，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不是他勾结外鬼给贪了，还能有哪个有这种特权敢贪？抓谁不识数呀？是不是你也有份？！”时来顺忿忿道。

林大鼻子说，“贾茂盛已经不是厂长了，他现在比臭狗屎还臭，像过街耗子人人喊打，现在厂里的大小事务，全由工人代表小组说了算！”朱书记说：“说了算还找我们干吗？你们自己就说了算得了呗！真晦气，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来，我是为你们后路着想，等到老了，政府对你们这种情况不能坐视不管，至少保证给你们发养老金，你们偏要买断，这一买断，对你们来说是弊大于利，其一，首先单位得打破产报告，这活儿还得贾茂盛来干，谁也别想说了算，到时就会有很多狼一样的眼睛放着绿光在盯着你们，家当没等兜售出去，债主们就会纷纷排队来讨债，哪儿轮到你们？其二，买断后，你们非但得不到半点实惠，还赚了个下岗人员，至少，统筹资金得缴纳吧？不缴就不给退休！其三，我必须要澄清一个事实，你们厂的资产外流不外流，与我没一毛钱关系，在你们的印象中，就算现在的干部都贪红眼了，也不能在要饭筐里抢饼子逮吧？不能沾边就赖，得谁咬谁，我说的那句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话，意思就是说，你们厂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不能完全是一个人的责任，大家就没份吗？不要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在人家当红时，你们在场的也有班子成员吧？大盘子也没少跟着造，据反映，你们厂的职工，上班都很苗条，下班都变粗了，回家一抖落，饼干就半了箱，家里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跟借了光，不偷的，还是个老病号，每年的医药费花销，够一汽车饼干拉的，我这不是包庇谁，叫别人评评，有这样素质职工的厂子能有效益吗？搁谁干还不得这奶奶登样儿？咱应当站在不同角度看问题，到哪儿都得说理嘛。”

“书记，这话说的不对呀？”大霞说：“我们目前的资产的确在流失，在这种情况下，他贾茂盛根本不考虑工人们的后路，光顾自己大捞好处，还明目张胆地把厂房修建个大酒店，自己干起了买卖，像他这种人，明里都敢这么干，暗里除了好事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我们当然不希望买断，可等他把家底全掏空了，再等不到政策，我们还指望什么？我们来找上级部门，就是要求领导彻查资产流失问题，那六处房产到底去哪儿了！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们还就一损到底了，就算买断或等政策都是一个结果，我们还是选择买断，宣布单位破产，把资金封存起来，爱还谁债务还谁，绝不养肥贪官。是，以前厂里是有偷拿饼干现象，也只是个别行为，有个老病号不假，这人就在现场，肚里常年挂着个袋子，给他报销点儿医药费怎么了？共产党不是有这个待遇吗？还真把厂子当资本家了？致于严重亏损，完全是因为厂长贪污腐败，经营无方，谋取私利，失去人心造成的，我们工人，只管干活，哪个有功夫去搜集证据？光知在我们的要饭筐里，还真就丢了饼子，六处房产不知去向，本想找上级领导出面彻查一下，为我们讨回公道，没想到官官相护，百姓有苦无处诉，真叫人寒心！”

朱书记早已不耐烦了，两手一摊说：“这不结了吗？我们这儿没场说理，正好还懒得管，我只是多了句嘴，犯不上官官相护，我们也有上级，到商业局去找吧，不行还有市政府。”黄毛丫头喊了起来，“我们一定要告到底！不蒸馒头争口气！”齐家虎也喊了一嗓子，“不准官官相护！还我后路！把贾茂盛抓起来！干脆枪毙！”林大鼻子挥拳道：“贾茂盛是过街鼠，一切权力归小组！”

黄毛丫头私下道：“这人怎恁样式儿，一句话也叮不上主题，净扯没味儿的。”大霞说：“这人你还不了解？官瘾一上来，精神病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