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闹（2/2）

“去！告他去！连包庇他的人一块儿告！”“对！告他去！”……

大家一窝蜂涌到商业局。那儿没有人，冷冷清清，像都下了岗一样，形同虚设，只一位颤颤微微的老头儿，像喝了假酒，哆嗦着道：“你们碰头撒野撞进来找谁？我这老不死的可有心脏病，经不起惊吓，这儿的干部都下乡考察去了，要有什么重大事情，局长有交待，到上一级领导部门找去吧，那儿聚集和你们一样的人，都很粗鲁，火药味很浓，就差打，砸，抢了。”

这分明是姓朱的电话过去了，局里的干部都玩起了藏猫猫。那个局长什么货色？在中学时就知偷窥女人青春，当谁不知道？

大家憋了一肚子气，像冲破闸的洪水，滔滔不绝涌向了市政府。那儿确是个是非之地，门楼前站了两排齐刷刷的警察，个个手持警棍，表情木然，如临大敌。场地聚满了各单位企业职工，手举标语牌《宁肯回到瓜菜代，坚决反对搞大买》《大卖滋生腐败，官商勾结敛财》。看得出，这些人不愿下岗的，宁肯开不出饷吃糠咽菜，也不容许贪污分子先富起来。

“冲！”大霞不愧为女汉子，振臂一呼，百十号人，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开大门，涌上楼道。

面对束手无策的警察，从办公室楼下来三人，其中一位戴眼镜的人对他们呵斥道，“你们干吗吃的！一拨还没打发走，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另个留分头的干部说，“进来也好，你们人多，屋里装不下，有什么问题就在楼道上就地解决吧，”然后，命人搬来一套桌椅，自己郑重其事坐在中央，拉开抽匣，取出笔，本，那笔记本封皮上，有《备忘录》三个血红大字。他往桌上“啪！”地一拍，冲那戴眼镜的说，“你给我做好笔录，”又对另位说，“你负责督查，咱这可是严肃认真的！”然后，对大家说，“我姓姜，是市长秘书，也可以说代表市长的，今天，你们冲进来，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可考虑大家情绪，我们也不追究了。你们是第二食品厂工人吧？对你们厂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厂长叫贾茂盛，曾红极一时，把一个生产马粪蛋的大车店，改造成一个模子卡的蛋糕食品厂，这就是一个创举嘛！现在，你们厂子黄了，怕资产流失，告厂长贪污腐败，要求买断对吧？买断好办，这得回去找你们厂长去，宣告破产后，得一级一级经过审核，上报到我们这儿来，经审批研究决定才可派清算小组去结帐，告他贪污腐败，如果有确凿证据，我们一定告知司法机关，将其绳之以法，如果谁要没有根据乱说，这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坐在这里，每说一句话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有《备忘录》在此，写上去的，都可视为呈堂证供，好吧，你们不要乱呛呛，一个个来，说说看，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贪污腐败了？要知道你们哪个每说一句话，都是要对自己负责任的！”

场面寂静了，此时，哪怕林大鼻子再领头喊一句“一切权利归小组”，起码也能调解一下气氛。黄毛丫头憋不住了，说：“姜秘书，你把大伙儿都吓着了，我们这些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可也知仨多俩少，下雨天往家收衣服，我们来找的目的，就是相信政府，打听一下，这二十七为什么减六得二十一的问题，妈嘞的，

.别的领导都解答不了，只有找高级领导解答喽，很明显，这里有猫腻，有潜规则，让我们去寻找确凿证据，要你们这一级领导干吗？”那人脸更拉长了，“你！你这人怎么好这么说话？嘴里不干不净的，还，还什么他妈嘞的，你是女生，样子也不磕碜，怎么说话那么尖酸，粗俗不雅，不尊重人？”黄毛丫头说，“我不是不尊重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谁不会？只是没碰到对的人，我们厂这帮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成天跟面粉打交道，一听说拿不出证据要负法律责任，都托家带口的，谁还敢贪事？再说了，我们的领导部门一级一级的，像上楼一样，到了楼顶，还是一句话，叫我们拿出确凿证据，我们都是工人阶层，光知道是财产不断外流，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你们只一句话，叫我们拿出证据，那么要司法机关干什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岂不是让贪污腐败任其滋生，泛滥成灾吗？！自古来邪不压正，我不怕，敢说就敢当，我也当过秘书，以前是这个厂的厂办秘书，有个外号叫黄毛丫头，你们爱怎的怎的，就照实备录在案吧。”

那人仔细耽量着黄毛丫头，道：“这么说咱还是同行，你反映的问题很尖锐，很有个性，领导会考虑的，我，我说的领导你不要介意，咱们虽然都是秘书，可相差四级，你们厂隶属单位有《烟酒公司》《副食品总公司》《商业局》，到我们这儿共四级，说说看，你们不就是要求买断工龄吗？我话先搁这儿，一经结算，恐怕你们厂那点儿家底连窟窿都堵不上，买断工龄钱是没指望的。”

大霞说：“我们现在想开了，宁肯买断买来空气，也绝不给鬼子留半粒粮食，贾茂盛就是鬼子，他侵占我们地盘，跟烧房子抢粮食没什么区别，我们就是要把他赶到该去的地方，到监狱里尝尝滋味，以平民愤。”

反对买断单位的职工，是防止官商沆瀣一气，乘机钻空子大捞一把。要求买断的工人，是怕贪官联系外鬼，总惦记着那点家产，与其与人不断蚕食，还不如给一锤买卖，断了念相。

大家仍不甘心，上访继续。再上访可就是省政府了，黄毛丫头说：“咱在自己地面上都没搞明白，到了省里还不都得吃哑巴亏？现在贾茂盛处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状态，他不给咱后路，咱也不能让他舒坦，《检察院》不是有个反贪局吗？咱就到那儿去，专告贾茂盛贪污腐败问题，看他们管不管？！”

“你们哪儿的，为什么来？”从楼里走出来的是一位微胖五短身材的人，说：“我是这儿局长秘书，想揭发谁直接说好了，这儿没什么秘密。”王扁头说：“我们是第二食品厂的，就是原先那个生产驴粑蛋的大车店后来改造成出蛋糕厂子的。我们是来告厂长贾茂盛贪污腐败问题……”那秘书一瞪眼睛道：“那你们走错地场了，我们是专对国家公务员设置的行政机构，你们说的什么贾茂盛，看来还不够格吧？凡企业单位的领导干部，基本都不在公务员编制之例，要告，我可以推荐一个地场，那就是《纪律检查委员会》，简称《纪检》那儿告去吧。”

从《纪检》部门走出来的秘书，还算可以，首先有点儿笑模样，“我们这儿很忙，实在太忙了，工人们告领导贪污，都是拿不出一点证据，乱说一通，我们也确实为难，你们有证据吗？如果有呈上来，我们马上形成材料，申报人大委员会审批，层层落实到所属单位，一级级审查落实，大约不足一年时间，就会查落出个你们满意的结果。”时来顺指他鼻子骂道：“去你妈嘞的！说一大堆等于没说，你们层层护短，我们要有证据，还怕你们合伙给销毁了呢！”

大家有些“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样子。林大鼻子说：”依我看，咱还是动员大伙出钱，派几名代表到北京告他去，就不信了告不倒他！”大霞说：“那你就老实呆着吧，别到时到了北京，什么话不会说，光会喊一切权力归小组，别人还以为你是精神病，报警把你抓起来。”黄毛丫头道：“不妥！北京千万去不得，没听说现在有警察专门半道堵截去北京上访的群众吗？无论老头老太太都给拖下车来，不容分说，用电棍像烙烧饼一样，绝不留情。还是算了吧，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

贾茂盛优哉游哉，仍不减当年喝茶水的习惯，用牙齿篦着喝。黄毛丫头凑上去道：“贾厂长，咱厂早就名存实亡了，你这样下去群众都有意见，是不是早报破产，买断了的好？”他说，“买断是早晚的事，大势所趋，你们不就是眼气我开了个大酒店吗？有能耐再来砸场子，他妈嘞的，跟我斗？！”

大家都在大酒店门口商量对策，忽然间两辆警车呼啸而至，车上下来了六名警察，冲上去把时来顺，齐家虎摁倒在地扣上手铐，二人如杀猪般嚎叫，“你们有没有搞错？贪污腐败分子就在屋里喝茶水，你们不抓他，抓老子干吗？他妈嘞的！老子一没贪污，二没腐败，何罪之有！”

事终，时来顺以损害公私财物罪，殴打领导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齐家虎以损害公私财物罪，获两年有期徒刑。宣判时法官说，“我们国家，是法制的国家，绝不允许犯罪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一意孤行！”

就要跨世纪了，小厂终于宣告破产，处理了家当，果然未堵上窟窿。工人们四处奔波，仍未查出那六处房产的去向，连个水漂也未打一下，查无实据，爱找谁找谁去。

小厂的职工们，忧心的只是自己的后路，碰面时，都没了话说，面面相窥，像哑巴吃了黄连那样子，再也没人探讨那六处房产的去向，都深知早已泥牛入海了，一切都是图劳的，再深究下去，会被列为不正常人群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