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1）

女鬼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自嘲微笑，无忧看了却极心疼，她打量着女鬼的面庞，稚气未脱，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寻常女儿家在这个年纪，正是豆蔻年华，憧憬着美好人生的时候。可女鬼就算是死在了这个年纪，从八岁算起，也已受了五六年的折磨了。这样看来，倒是真如她所说的一般，她的童年，在八岁时就结束了。无忧这样想着，眼角不自觉地滚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无忧还没回过神来，女鬼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接住了那颗小小的泪珠，随后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打量着手中的泪珠，小心翼翼地蜷起手掌，让泪珠安安稳稳地停留在掌心，随后抬起头来，非常真诚地对无忧说道：“这眼泪是有了，还请姑娘一如前约，拿出这忘忧酒来。”无忧这才回过神来，斟了杯酒，让女鬼把那颗泪珠兑入酒中，说道：“这忘忧酒，有了。”女鬼看着面前的酒杯，忽然用冰冷的手握住了无忧的手，轻叹一声说道：“原来这忘忧酒，竟是用姑娘的眼泪酿的。看来纵使是这名满天下能让人忘忧的无忧，都做不到真的无忧啊。”女鬼的手很凉，可无忧却觉出了一丝暖意，她反转掌心，用自己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女鬼的手，没有说话。“这忘忧酒已有了，至于能不能给三娘，还请姑娘听完我的故事再做定夺吧。”女鬼感到了掌心的温度，冲无忧笑了笑，继续讲起了她的故事。

“其实只要适应了，这样的日子虽脏，可总能将就着活下去。我还小，没有那些娘娘和姐姐们那样的骨气，不敢去寻死。我总觉得就这样活着，也是好的，至少我还活着，还能看一看湛蓝的天空，在男人们都出去放牧的时候短暂地闻一闻青草的气息。其实，我还抱着一点幻想，想着我好歹也是王爷的女儿，皇帝的侄女，总有一天陛下会派人来救我们的。我虽没见过陛下几面，可他每年都会赏赐东西给我们，这至少代表着他是有几分关心我们的吧。就是这一点点的幻想，支撑着我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女鬼说着，冷笑了一声。

“和我在一起的两个姐姐，似乎也是有一点希望。她们的家人中男人都被杀了，女人中年老的的被杀了，年轻的被送进来浣衣局，孩子们也被分配给了各个投下。她们常说希望能再见到自己的家人一面，给我比划着弟妹的身高，数着他们今年应该是几岁了，想象着该长到多高了。她们常操着生疏的突厥话，跟客人们一遍遍地描述着弟妹的长相，希望能打听到一点亲人的下落。若是遇上好脾气的客人，还会敷衍几句。可大多数客人，都会不耐烦地把她们推倒在地，甚至拳脚相加。她们的希望就在这一次次的失望中逐渐消失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不会再问客人问题了，也不会再说话了。管理我们的那个突厥女人对这样的她们很是满意，可没过多久，她们便生病了，紧接着，她们的尸体也以我见过很多次的方式被拖出了帐篷。”

“她们走了，还会有新的姑娘住进来，她们也会像我之前一样，会哭，会闹，会寻死觅活，之后会麻木地带着一点希望勉强活着，再然后，会彻底死心，直到被拖出帐篷。我很害怕，自欺欺人地坚守着那一点幻想，说什么也不肯丢掉。因为我知道，我若是丢掉了它，很快也会活不成了。就这样过了七年，我十五岁了。跟我一起被抓来的娘娘和姐姐们留在浣衣局的，只有我了。那是我的及笄之年，我本该梳起发髻，在大家的祝福之中迎来人生的新阶段，羞涩地憧憬着披上嫁衣。可那时的我，却早早地明白了如何应付前来求欢的男人，成为了肮脏的娼妓。”

“可即使是这样，在我十五岁生辰那日，我依旧偷偷地许了愿，我希望亲人们都能平安，还幻想着陛下会派人来救我。没过多久，我的帐篷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一身中原打扮，说着我许久都未曾听见的乡音。他还没进帐篷，我便听见他不停地说着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类的话，好几年没听到过乡音的我，激动地立刻掀起了帘子。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有着不同于突厥人的白皙的皮肤，正面红耳赤地跟周围的突厥人争论着什么。‘郝大人，我们可汗特意为你安排了你们中原的姑娘，还是县主呢，你若是执意不从，可不是辜负了我们可汗的一片美意？再说了，你看这县主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帘子，你还不赶紧进去跟她叙叙乡情。’一个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将那个中原男人推进了帐篷。然后门外响起了突厥人们大声的笑声和欢呼声。”

“那中原男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吃惊，随后又有些心疼。‘你是雍王的女儿？’他轻声问道。我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落了泪，拼命地点了点头。他睁大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许久都未说话，那眼神与我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的不怀好意不同，里面是有关切的。我羞愧地低下了头，等待他像毅哥哥一样，骂我真脏。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走过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颤抖着说了句‘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女鬼说到这里，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桌上，她伸手去擦，可泪水却越来越多。“我当时也是这样，拼命地擦也擦不干这眼泪。这是七年一来，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