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1）

女鬼说罢，端起了酒杯，眼中深藏已久的委屈悄悄地露出了痕迹。她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眼神不似之前凌厉了，而是有了一丝温情。“他叫郝义，是临淄来的使者。他告诉我当年雍城被劫掠之后，陛下也曾想要发兵雪耻。可当时国力衰微，突厥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是贸然发兵，胜算极小。就算是赢了，其余三国也会趁机出兵，坐收渔利。因此，陛下只是不痛不痒地发表了一篇檄文，增加了驻扎在边境的军队罢了。过了两年，更是将之前的岁币增加了一倍，只求突厥不要再发兵突袭。”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着，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可换作是谁，都能感受到他的义愤和不甘。我听了他的话，竟有些如释重负。七年了，我一直怀抱着虚假的幻想勉强活着，也是时候放手了吧。我就这样想着，与他随意闲聊起来。我问他为何会被派来送岁币，这样的差事对他们这些文臣来说，显然是有辱斯文。他无奈地笑了，说自己说话耿直，从陛下到同僚都觉得厌烦，所以便被派来做这没人愿意做的差事。”

“我们正说着话，门外又传进了之前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用不怀好意地声音说道：‘郝大人，时候到了，若是如此惦念你们县主啊，就下次再来吧，我肯定让您优先。’男人说罢，又是一阵哄笑。他的咬紧了牙关，脸上的青筋都隐隐地浮现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帐篷去教训那些突厥人。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勉强笑着说道：‘不要紧，我早已习惯了。您可是使臣，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与他们起了冲突。’他却转过身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手帕递给了我，上面绣着一枝不大好看的竹子。‘县主今年，算来也是及笄之年了，与我的女儿一般大。这手帕是我临走时她绣给我的，如今送给县主，权当是寄托我给你的及笄礼吧。’他声音颤抖着说着，眼角悄悄地滚下一颗泪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回家的。’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转身走了。”

“他走后，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全然不顾外面传来的突厥人的调笑，眼泪打在那块手帕上，心却狂跳不止。就在我放弃了希望的时候，他又给了我一个新的希望。”女鬼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那手帕看上去还很新，可上面却沾着斑斑血迹。女鬼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手帕上的竹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若是当初知道我会害得他家破人亡，我绝不会跟他回来。”女鬼的声音既委屈又无助，她紧紧地抓着那块手帕，仿佛自己只要一松手，它便会消失不见了一样。无忧看着女鬼，心中已猜出了几分，她没有说话，只是斟了一杯酒，用力仰起头一饮而尽。

女鬼过了许久才稍稍的平静了几分，声音颤抖着说道：“他在营地中呆了一个月，可是再也没来找过我。我虽劝自己他一个不受重视的使臣，又是在王帐的周围，就算是想救我也没有办法。可心里却仍抱着希望，虽然明知不可能，可我对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可这种信任，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也渐渐动摇了。”

“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就在我几乎完全放弃希望的时候，我的帐篷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突厥人。之前为了好好招待齐国来的使臣，管理浣衣局的突厥女人特意将我帐篷里的其他姑娘送去了别处。那个突厥人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我还以为又是客人，可他却递给我一套汉人男子的服饰，让我换上。原来齐国的使团天亮就要离开了，郝大人特意派了贴身的小厮打扮成突厥人的样子，偷偷带我溜出了浣衣局。”

“天一亮，郝大人便催促着使团中的所有人早早地离开了。他并未按照惯例在突厥人的护送下离开，这让使团中的其他人困惑不已。我混在使团中，听见副使不停地问他为什么如此失礼，一遍一遍地强调着作为使臣这样失礼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可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后果都由我郝义一人承担，绝不连累诸位。’虽然其他人依旧很担心，但我们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齐国。当我在雍城外看到整整七年都没有见过的城门的时候，我拼命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一个多月后，我们来到了临淄。越接近临淄，我便越为他担心。他在朝中本就没有依靠，这一次又为了我在突厥人面前如此失礼，不知会被陛下如何责罚。可他却似好不在意一般，总是笑着对我说没事。到了临淄，他带我回了家。他的家不大，小小的一件院落，也没什么值钱的陈设。他的夫人正带着女儿在廊下绣花，看到了我们，郝小姐便立刻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膊。郝夫人也笑着上前，问他晚上想吃些什么。我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若是没有七年前那件事，我如今也应当像郝小姐一样开怀地笑着吧。他只对她们说我是在路上救下的，为了方便所以穿着男装，让她们给我准备些吃的，然后便进宫述职去了。”

“郝夫人拉着我的手，问我多大了。知道我十五岁了，心疼地说我跟她女儿一般大，怎么这样瘦弱，想来是吃了很多苦。说罢便招呼下人准备了许多吃的，看着我吃完又命人带我去休息。躺在那张不大的床上，七年以来，我第一次带着笑容入睡了。这一觉睡了很久，我梦见了太后。其实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一面，她也不过随手拿了块点心给我。可在梦里，她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受苦了’。女鬼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地抽动了几下，随后发出了一声冷笑。“真好笑，等我真的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