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1）

无忧回到酒肆时已是晚上了，她上了楼，推开房门，见那女鬼仍坐在三娘的床边，有些心疼地看着三娘。女鬼的手搭在三娘手上，想来原本是想握住的，可握不住，只好搭在上面了。女鬼见无忧回来了，抬头轻轻地笑了，仿佛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你这一觉，倒是睡得久。”女鬼轻声说道。无忧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这房间是施过法的，女鬼呆在里面必然不知道赵元朗来过，便自在些了。她向女鬼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来，女鬼便小心翼翼地跟在无忧身后出了房门。

无忧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和女鬼一起到楼下坐下，又给女鬼斟了杯酒，女鬼饮了，眼中的温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痛苦与恨意。

“我们走了多久，我已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一路上树越来越少，天气越来越冷。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我们终于走到了突厥的王帐。我记得那一日，太阳虽挂在天上，可却无半分暖意。枯黄的牧草不似青草柔软，赤脚踩上去能感到草叶的碎裂。我们还未走入营地，营地中的突厥人便涌了出来，男女老少满意地打量着他们带来的战利品，几个看上去是贵族的男人更是迫不及待地用手中的马鞭挑起了我们的下巴，玩味地打量着我们，似乎在检查货物的成色一般。“

“我看到他们的营地的时候，心中竟然舒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烂的不成样子，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再走下去我们只怕是要冻死在路上。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即使受到了这样的凌辱，我也从未想过去死。”女鬼说着，苦笑了一下，斟了一杯酒饮下，才继续说道：

“领头的突厥人此时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对其他人吩咐了些什么，便有十几个突厥人上前七手八脚地扒去了我们所有人的衣服，给我们带上枷锁，又让我们跪下，一路跪着挪动到了王帐之前。我就这样和父王、哥哥们、侧妃们和姐姐们一起，赤身裸体，如蛆虫一样伴随着突厥人的欢呼声，慢慢地蠕动到了王帐之下。”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只听见一个男人大声说着些什么，随后便有人将他的话翻译给我听：‘可汗说了，你们既已做了俘虏，便留你们一命。这雍王便封作昏德公，在可汗的投下生活。其余公子们，便由各个头领们领回去做个驱口吧。至于侧妃和小姐们，就都送入浣衣局吧。’那男人说罢，便有人打开了我们的枷锁，扔了突厥的服饰给我们穿上。我看见父王几乎站不起来，被两个男人架着勉强穿好了衣服。哥哥们听说要被分给诸位头领做驱口，也都怒目圆睁，可也不敢出言辩驳，只好颤抖着勉强穿好了衣服。我听那男人说要将我们送去浣衣局，心下倒是着实松了口气，想着以后不过是洗衣服罢了，至少没有人再会欺辱我们了。我看剩下的几位娘娘和姐姐，神情也不似之前那样麻木了，似乎都有了一点希望。只是两旁的突厥人，特别是男人们，不知为何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那眼神中有些迫不及待，还有些得意与满足。“女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眼中满是恨意，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我们被带到了所谓的浣衣局，其实不过是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帐篷罢了。迎面走来一个突厥妇人，从士兵们手中接过了我们，给我们各自分配了帐篷。我进了帐篷，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女孩子，都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突厥人的打扮。她们见我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同情。一个竟用中原话说道：‘他们现在，竟连孩子也不放过了吗？’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泪来。”

“我一路走来，早已是又饿又困。看这帐篷虽不大，但好歹地上铺着毡子，刚刚在门口那个突厥女人又分给了我们一些吃的，便只是向那二人点了点头，便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之前说话的姐姐见我这般模样，擦了擦眼泪倒了杯热水递在我手里，摸着我的头发说道：‘慢慢吃，别噎着。’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吃饱喝足之后才跟她们说起话来。原来她们都是中原人，都是被突厥人掳掠来的。我细细地打量了这个帐篷一圈，才发现这里面除了三张毡子，什么也没有。之前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奇怪，这里名为浣衣局，为何也未见有晾晒在外面的衣物呢？我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那个姐姐摸着我的头发，只是哭，并未说话。旁边的姐姐忍着泪水，颤抖着说道：‘这里名为浣衣局，实际上，是突厥人的妓馆。’“

女鬼说到此处，眼中的恨意愈发浓了，手中的酒杯也被她捏碎了。她回过神来，扔掉了手中的碎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做鬼真好，永远不会受伤。我要是早些做了鬼，便好了。”她虽努力地抑制着，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无忧看着面前的女鬼，恍惚间只觉得她变成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手中还握着水杯，穿着突厥人的服饰，正在无助地瑟瑟发抖。

“后来的日子比起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突厥人听说我们都是王府的侧妃和小姐，一时间都争着来尝鲜。浣衣局中其他姑娘倒是得空稍微歇了歇。各个帐篷前排起了长队，我们早已不会哭了，不过偶尔还是会有尖利的惨叫传出来。在那惨叫之后，往往是被拖出的一丝不挂的尸体。过了前三个月，突厥人的新鲜劲过去了些，日子便稍稍好过些，不过接客、吃饭、睡觉罢了。有时也会听说那位姐姐或者娘娘被哪个头领看上带回去做了小妾，我那时还会羡慕她们，至少从此不用被很多人侮辱了。不过许是我太小的缘故，这样的好运从未降临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