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卫城之殇 之四（1/2）

桦夫人把事儿说完之后，沈默了相当久。大叔坐在她正对面，眼神似怒又带着怜惜，很是一股难以用文字描述的眼风。

其时，我很想举个手发个问，但眼见这对兄妹一个哀一个戚两者皆无语，我这个外人也只好从善如流、忍著禁言不说。

「妳这傻妹子怎么不来与哥哥商量呢？」大叔沈默半响，一张脸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语气愤愤不平，站起来又坐下、坐下来又站起，就这么无措地重复了三次，最后还是颓然倒进椅子里窝著。

桦夫人将故事说到此处，我想她是任何人都没有告知吧，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是城主之子，可以见得没有人知道桦夫人所遭遇之事。

而那位肇事正主临城城主，或许也不知晓。

「这事能说吗？」桦夫人语气带着无尽忧伤地反问。

我心下回道：佛说不可说、说不得。这件事的确是说不得。

「那怎地现在又想说了？」大叔至姪子诞生后也前后来过好几回卫城，可想当时对于这秘密桦夫人也缄默未向哥哥提过一语。

「本想一辈子藏在心中，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雨姑娘一这么问，我当下扛不过就露了馅。」桦夫人哀哀凄凄地细细诉说。

我心下又回：敢情现在是我多嘴多事来着？

不管了，我忍不住举手提问：「桦夫人，小女子可否再问一句？」不待夫人回应，我立马接着说：「夫人为何如此肯定是临城城主所为？」

桦夫人闻言缓缓闭上了眼陷入回忆，只是这样的轻柔动作也带着美丽的哀愁，随后咬紧牙关说：「后来的某一日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块他随身系在腰间的壁玉配饰，」回忆湧来令她痛苦万分，她缓了缓：「他是故意藏在哪里等我发现的。」

其实我原本想提出反论，宽解桦夫人这团迷雾，比如说果真是临城城主以钱财贿诱李总管，但没有实际什么人亲眼见到临城城主真的进到这木华居园内，这事总地算来还是透著一些蹊跷。

但玉佩这档事真的是圆不回来，这位临城城主果真是做坏事还怕没人知，故意在案发现场留有证据，定是相当自满自己所做所为不会为被害人揭穿，又使被害人置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既不敢说又不能说的恐惧之中。

此等做为既下作又可恨。我的几只手指头忍不住在桌上轮流敲打着，脑袋也忍不住思考著：到底要如何解开这孩子的身世之谜。

大叔听完之后霍地站了起身，手略略紧了紧腰间的配剑：「我去一剑毙了他。」

此前，我竟不知他随身带有武器。我瞥瞥他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势，果然事不关己则矣，一关己则乱。只好起身挡着他，道：「你这一出又是耍什么，想要人尽皆知是呗？」

大叔说：「我默默地去，默默地回，凭我的功夫可办到。」

此乃匹夫之勇，不可鼓之，我没好气地说道：「你一个好好的城主去干什么暗杀的生意，这是桦夫人愿意见得的情况吗？夫人之所以未曾告知你，也是因为怕你一气之下生事吧？」

大叔一听，气势锐减，嘟哝道：「我自己不能动手，那花钱买杀手总行吧？」

我压着让他回座坐下，一边思忖道：「你別添乱，这件事还是透著古怪，桦夫人可万分确定孩子不是周城主的？」

桦夫人被我这么一问，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直觉不是。」

大叔被我按在椅子里后稍微冷静了一下，接着问：「那妳可有做过滴血验亲？」

坊间「滴血认亲」的方法，分为两种。一种叫滴骨法，另一种叫合血法。

滴骨法，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实例记载，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统关系。

合血法，是指双方都是活人时，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存在亲子关系。

但上述两种滴血认亲的準确性，稍微用脑袋想想就知可信度微乎其微，小女子在下我绝对是采高度不信的。

我不知要如何告知这对兄妹，这孩子到底是也不是卫城城主之子，怕是永远也不得而知了。

桦夫人苍白的容颜在静了一会后，点点头答：「做过，血液是溶在一起的。」

大叔拍著茶几一跃而起，看起来似乎很开心：「这不就得了！妳还直觉不是！血液溶在一起分明就是父子啊！」

大叔此时在我眼中已然变成一头大笨牛，我摇头叹气不语。

如若桦夫人真相信合血法的準确，又何苦愁思至此？她自己定然也是不信的。

「.........」

「.........」

大叔左右见我们俩都无语，吶吶说：「我说错话了吗？」

我发现大叔自从听过桦夫人发生的事后智商急转直下，不想去理会他，转身反问桦夫人：「今日孩子的满月诞，待会宴席上临城城主可会出席？」

「这个我倒不知，这些府内事务我统统都教给钱总管搭理。」

「难怪妳大半年前定要跟我讨钱总管来卫城帮妳管事，原来是这样.......」大叔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怕说错话，眼风向桦夫人和我两人扫来扫去。

桦夫人默了一会，终于凄凄一笑回说：

「因为出事后我怕又重蹈覆辙，身边的人会被钱财给收买，钱叔打小看着我长大如同父亲一般，我相信他不会害我。」接着温柔向他一笑：「只好向哥哥讨了这位江东城第一把好手来卫城帮衬我，幸好哥哥肯割爱让我。」

「妳打小想要的东西哥哥有不给的吗？」大叔露出一个宠溺的表情，这表情我也曾在我兄长脸上瞧见，这么一剎那间突然有些想念起远在他方的兄长。

「只是这回哥哥我真不知要从何帮妳。」话风一转，他又换上无可奈何的表情。

等等，我似乎有了个主意。「桦夫人，妳可否差人去确认临城城主是否赴宴？」

「自然可以，但.......雨姑娘有何筹谋？」

「也不算筹谋，得确认人来了方能计较下去，桦夫人，此刻时辰不早了，还请快些派人去确认。」我低声催促。

桦夫人派了晓春去前栋大厅打探，晓春做事乖巧警觉又利落，看来桦夫人用她用的很趁手，回来覆命时简单答道：「是，临城城主已入席备宴。」眼见便要躬身退下。

我急急制止晓春，眼神扫向桦夫人开口询问：「夫人可想知道真相？」

桦夫人点点头。

「计划很仓促也不周密，事情也许会露败，夫人也愿意冒此风险？」我说的风险是，计划露败可能会让卫城城主周杰知晓这件事。

这回桦夫人思考了良久，久到我几乎认为她要摇头，可在最后一刻却复又点点头。

我最后当著小奴婢面前问桦夫人：「晓春，是否可以信任？」

桦夫人美丽的大眼看着机灵的晓春，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向在场的诸位说明了我的计画。

钱总管在雕梁画栋的大厅内忙前忙后，当大叔携我齐跨过门槛时，这位忙里忙外脚不著地的钱总管已经迎头候在大叔跟前，眼眉间具是说不出的恋主，两手抱拳挺向旧主子：「城主，」大叔淡淡抬了钱总管的手，不著痕迹靠近压低声音道：「事出紧急，还请钱叔帮此忙。」

钱总管也压低音量：「这有何难？城主吩咐的事情中，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接着提高声量，像是故意要向谁宣告似的：「已为江城主设座，请城主上座。」

尽管有些仓促，幸好手底下用的此人是大叔的旧人，看江城主兄妹两人对这位钱总管的确也是相当信赖的模样。

卫城城主府邸外观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官邸相比之下较为低调朴实，但大厅内每支主樑上刻著石画，陈设上也是极尽豪华不可方物，每一张座位皆是上等木料勾金边，主桌更是加大款的玉雕桌，横竪看来卫城城主也是一位富贵人家出生的公子哥，跟我身旁这位江湖位甚浓的江东城城主品味明显上就有所不同，不知两位怎会结成好友？

主桌左右两旁又各设一桌，下方才是左右两列的桌蓆，每列共十桌，赴宴人仕几乎皆已经入座，只剩主桌右方是空席，我扯扯大叔耳语：「喂，我坐哪啊？」

眼风往前带过，只见主桌后方坐着一位浓眉凤眼白皙的年轻男子，我被他的容貌给震住，不是说这张脸有多么好看的那种震住，而是这张脸我以前看过的那种震住。

在我家乡拥有这张脸的是一位音律才子，没想到隔着这种洪荒距离见著同一张脸竟也是位才子。

果然才子天生都长成这样就是了。

而且长这副面貌的才子都很有钱就是了。

大叔见我被震得恍恍的神色，有些失笑着说：「卫城城主有这么好看？看到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被他的调侃惹怒道：「胡说！我才没有流口水！只是他看起来很眼熟我才傻一下罢了！」

大叔透过轻裘捉著我的手，笑说：「妳见过卫城城主？」不去理我的怒意又说：「妳跟我一起坐，轻裘先脱下来给我。」

这位大叔每次惹怒我似乎心情就会很不错。

果然主桌之下右桌的席位是为了江东城城主这位母舅所设，席内有张矮椅，我依言脱裘交付给大叔，落座时眼风顺势飘向正对面，左桌后方已经坐有一位男子端着酒杯浅浅品尝，他细长的双眼看起来正在打量我和大叔，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这位男子我猜应该就是临城城主周世伦。

大叔落座后不去看对面，却先向主人微微点了个头，才又向对面点了点头。

这一番招呼顺序下来可以显示：江东城城主的年龄比两位城主都长。

的确也是，席上这两位城主看起来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岁，大叔却蓄著两撇胡，大叔年纪长些也是自然。

周杰满脸堆起笑容，徐徐问道：「江兄来得真晚，跑去哪玩啦？」

「在城里客栈喝了一盏茶，听说书先生讲了一下最近城里的故事，便来晚了。」大叔在叙述时一张脸收起了笑，平平静静。这样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有派头。

周世伦紧接着卫城城主之后抱拳行向大叔：「江兄。」

大叔脸朝向发话者，面无表情地点头算回应。

我忽然有一种错觉，莫不是这样的大叔才是真正的大叔吧？

可他总是对我笑呢，才刚认识不过半日，他笑得却那样多，是因为我很可笑的原因嘛？

周杰向服伺桌宴的小奴婢示意，桌上的酒杯立时斟满，大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小奴婢旋即又倒满一杯。

「哪间客栈？说书先生说了些什么？」周杰也就著酒杯，问道。

「说呀，我那个小姪子爱哭到满城皆知，哎.......说你这位卫城城主真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周杰因为笑双眼更是眯成一条线：「孩子哪有不哭的，但他的确哭得我头疼，还在想要不要把他送到江兄那养著呢。」

大叔握住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倘若没有先去木华居见过桦夫人，卫城城主说这番话也许只是玩笑，大叔也许会趁着话头便允了，接孩子回去江东城住个一阵也不成问题，但偏偏这对卫城城主夫妻明显相处上有了问题，若大叔允了，这对夫妻的问题就真的大了。

大叔才不过顿了一会，临城城主却接话了：「我倒是还没见过孩子呢，孩子呢，今儿不是他的生辰吗？我可是备了一份小礼给周兄这位长公子呢～我们差不多时间成亲，兄却已经有了嫡子，真是叫愚弟我好生羨慕呢～」

临城城主不著痕迹就把话题带得老远，扭转席间的话风，免了大叔答这个问题的尴尬，还一派谈笑生风的模样，小女子著实佩服佩服。

果然周杰已把视线落在左侧席上的周世伦身上，颇感兴趣地笑着回话：「周兄準备的礼物只怕不会是小礼吧？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急什么？待会就看得到，你先让我看看孩子，对了，孩子起名了没？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只怕哭累了在睡呢。」周杰说罢，我们左右席上共三人等了一会，却没有听他开口说起孩子的名字，这情形真不是普通一二的怪，说书先生有一点却没有说错：卫城城主冷落城主母子。

可冷落一定事出有因，我举箸吃着小菜在席间上左顾右盼，等着传说中的肇事起因现身，但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那位女子。

临城城主凤眼一瞥看向我，话题突然转到我身上来：「江兄，身边这位姑娘是？......」

哎哟，我坐下着实已经好些时辰，主人没有问起，大叔没有主动介绍我，我便做个隐形人看看戏，谁知晓竟有人注意到我。

其实，解轻裘时我便觉得他的视线相当热烈，不知是对大叔有兴趣，还是对我有兴趣？

「.......是江夫人吗？」一句话顿了很久，最后提出这个疑问。

我一听，口中的茶水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