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2）

病床上，长城专注着暮锦的脸，面露愧疚，“你说你多傻，不去忙活你的婚礼，在这儿陪着我这个生死未卜的病人，你……”暮锦抚摸他的面颊，“别说话，刚手完术，话说多了，伤元气。”依旧是清亮霸道的口吻，却是长城心里最最留恋的口气，这口气在他的生命里倔强地生存了近半生，当下听来至为温暖，长城的嗓音里带了难言的哽咽，“可是我这心里……”暮锦又一次霸道，“心里咋了？告诉你吧，冯长城，我余暮锦的命已和你的命牢牢拴在一起了，用一本书的名字概括：今生为你而来。这一生，你想跑都跑不了！”只这一句话，长城便蒙起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暮锦俯下身贴近他的脸，只听得长城啜泣着，“暮锦，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不顾一切地把你抢回来……”“不用抢，我回来了，这回你不娶我都不行，你看。”暮锦在长城面前晃动着她的左手，长城这才发现，之前戴在她左手上的结婚钻戒不见了，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暮锦贴在他的脸上，呢喃着，“我告诉你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最昂贵的犯贱！”此刻，一切都在不言中，尽在不言中……

冯源愤怒着把长城住院手术的事手机告知梁妍，“妈……怎么说这个医院也是三甲医院，机器设备也是一流的吧？片子出来就应该看出来，那个瘤体靠近骶骨，结果偏得打开腹腔后说摘不了。这不是拿老百姓的生命当做儿戏吗！结果我爸还得等上半年，才能去北京手术。这半年，谁知道那个该死的肿瘤会不会病变。妈，如果我爸有什么不测，我就豁出命去告他们。”冯源的眼珠子通红，似有火焰喷射。梁妍劝导冯源，“儿子，医院有医院的道理，咱们还是听医院的，让你爸好好休养半年，再去北京。”冯源咬着牙，“你到底是哪伙的？梁妍，你信不信，如果我爸有不测，我一把火把那个狗屁医院点着，然后同归于尽。操你妈的，拿老百姓生命开玩笑，我他妈与你同归于尽！”梁妍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她柔声道，“儿子，没事的，你爸吉人自有天相。”冯源急了，“梁妍，你别用糊弄小孩的方式糊弄我，我已经是大人了，如果你还有点人味，赶紧想辙！想辙！如果这功夫再看不到你的人心，休怪你儿子不客气！”此刻的梁妍惊惧到了极点，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在自己恃强凌弱下的孩子，这个逃避奉承，见硬就躲的孩子，居然在血亲的生死攸关之际变成了血性爷们！她哆嗦着，“儿子，你在医院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爸送钱去。”

某医院五楼的楼梯口处，梁妍的手颤抖着，“儿子，这张卡里是我与你爸离婚时带走的钱，你交给你爸，如果不够，我再去想办法。”冯源毫不停顿地抓过那张卡，喊着，“说，密码。”梁妍脱口而出，“你生日。”冯源命令梁妍，“走，跟我一起去看我爸！”梁妍尴尬道，“我……我就不去了吧！”冯源抢白道，“你压根就没想去看看他！”是的，是压根就没想去看看他，不是没有一丝牵挂，而是这种关系之下，只怕是见了面更尴尬，可是顾及冯源的心情，梁妍极为勉强着，“好，去，去看他！”此刻，她觉得自己需要拿出一生的勇气去面对病床上的前夫。

五楼五零五号病房门口，冯源嗖地钻进去，在长城耳边耳语着……此刻的长城，两条腿弯曲支撑着，他的屁股底下，是大便盆。余暮锦的两只手撑着被角，眼睛盯向长城打吊瓶的手。猛然间，幸福两个字猝不及防地击中梁妍的心，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随即转身跑向电梯……冯源跑出来，“妈，妈，进来呀！”不见人影，他看向刚刚下行的电梯，无奈地喊了一声，“妈……”泪水涟涟。身边走过的人好奇地看着他，长城的主治医生向这边走过来，冯源抹了一把眼泪笑吟吟地跟了过去……

一个月后，冯源拿到了川江艺术学院的高考通知书，他把通知书很随意地丢在长城面前，长城如获至宝般，他展开那个大红金字的通知书，激动着，“臭小子，行啊，弄个二本，不比你爹差呀！”“爸，我得跟您实话实说，这个大学我考上了，也不去。我之所以去比划一下，是想让您知道，我能考上大学，但我不想上大学，是我不要她，不是她不要我。”冯源说完，眼神飘向窗外，梦想又一次张开画卷……美国洛杉矶某金碧辉煌的舞台，炫目璀璨的镁光灯，冯源在众星捧月下走过长长的红毯……冯源下意识地举了举手中的吉他，仿佛举起奥斯卡金像奖，他的眼睛湿湿的，“爸，我要去韩国，重走吴亦凡的路，加入娱乐公司，参加练习生培训，然后回国拍电视剧，做大明星。”冯源慷慨激昂地陈述他的明星梦，长城怔怔地看着他，须臾间，一股热浪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遍全身，那个叫做梦想的家伙时隔多年突然从他漠然的心底蹦出来，沸腾起他的热血。我的派出所所长梦啊！

是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谁没有过梦想呢？只是有太多的梦想早早地被现实击碎，在岁月的长河里，香消玉殒。而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不能如他们所梦想的生活那样生活，最终不得不妥协现实，与现实和解。只有少数人能披荆斩棘，看到梦想花开。或许儿子命中注定就是那个能站在cbd的顶楼喝最昂贵的拉菲的那个人。想到此，他的手亲昵地拍了拍冯源的肩膀，温和道，“儿子，有道是青春不可以挥霍，更不可以被辜负……”冯源没做回答只怀抱吉他旁若无人地吟唱“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我不想去触碰你受伤的尾巴，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斑马，斑马，你来自南方的红色啊，是否也是个动人的故事啊，你隔壁的戏子，如果不能留下，谁会和你睡到天亮。斑马斑马，你还记得吗，我是只会歌唱的傻瓜，斑马斑马，你睡吧睡吧，我会背上吉他离开北方，斑马斑马，你还记得吗，我是强说着忧愁的孩子啊……”清新的旋律，寂寥而悠远的意境，和着儿子沧桑凄凉的歌唱，长城忽然间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啃着咬着……作为父亲，他似乎只有在此时此刻才更靠近儿子的心，方才读懂了孩子的心，他红着眼眶，“儿子，梦在哪里，你就去哪里吧！”

几天后，长城与暮锦在自己家的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录像，画面上，是自己的饭店改成了快餐店，加盟了某品牌快餐，生意正红红火火地进行中……焕然一新的店面，焕然一新的装潢，有一种欣欣向荣的赏心悦目。长海手中的大勺飞舞着，白色的工作服已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四个送外卖的小伙子，不间断地往返着，不时在镜头前挥一挥手。“这百度可不是徒有虚名的！”长城搂着暮锦的肩膀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