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2）

七夕，早上就开始下雨，整个世界雾蒙蒙冷嗖嗖的。雨点儿打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犹如牛郎织女哀婉的私语。有谁知道，在这千年的爱恋中，究竟积蓄下多少亘古至今相思的话语，究竟承载着多少撕心裂肺的苦，只待每年七夕这一天相诉。“姻缘不断，结下生生世世。人言恩爱久长难，又不道，如今几岁。眼穿肠断，一年今夜，且做不期而会。三杯酒罢闭云房，管上得，床儿同睡。”会心手扶阳台的窗子，愣愣地看秋雨斜斜地下……

那一年的七夕，也是这样一场冷雨。曾文君手提豆浆机，倾倒出香喷喷的五谷豆浆，会心手握麦片面包，用刀子剜出草莓酱涂抹在面包上，然后放在精致的蓝花瓷盘里，曾文君推了推桌上的热豆浆至会心面前，从冰箱里拿出火腿递给会心，老猫在脚下喵喵地叫着，曾文君撕下一块火腿放在老猫嘴巴下。曾文君呷了一口豆浆，似想起什么似的，他走进卧室，拿来披肩搭在会心肩头温言，“媳妇儿，搭一下，别凉着。”他的两只大手温热地搂了搂会心的臂膀。会心扯着大红的羊毛披肩娇叱一声，“老公，这算作七夕礼物。”曾文君道，“不行！一年只有这一回七夕，我要送花给你！”会心浅笑，“那都是年轻人的事。”曾文君反驳道，“谁说的，谁规定情人节只是年轻人的专利？我曾文君的媳妇儿就是活到八十岁，只要我还活着，还能爬动，就要送花。”会心听得周身暖暖的，她在曾文君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把自己吃剩下的面包推给曾文君，曾文君乐呵呵地吃掉，而后乐呵呵地揶揄道，“败家媳妇儿。”会心道，“老公，今天咱不败家了，花，我不要了。”曾文君笑言，“不是你要不要的事，花必须买，而且还得年年买！”在他心里，不止要送花给会心，连带一起送上的还有我爱你一辈子这句话。

正面的会心是他今生苦苦寻觅的影踪，背面的会心是他无法克制的沦陷，侧面的会心是他情不自禁的爱不释手。与会心相守在平淡的生活中，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摩擦拌嘴，但那种在平淡中相依相伴的浓浓情愫与日俱增，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绰起伞向门口走去，会心拦住他，“怎么说风就是雨呀，下着雨呢，买什么花呀？败家老爷们，坐下！”会心按下他。曾文君拉长了脸，如窗外阴沉的天气。会心看着他孩子气般的神色笑了，“咋的，文革出生的就得一脸阶级斗争啊，就只会唱样板戏呀？”她说着立在曾文君面前拿腔拿调，“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一副电视上学来的三脚猫的功夫，令曾文君一下就笑喷，“别闹了，别闹了，媳妇儿，穷人的孩子会当家，我决定今天请一天假，陪你，一会儿，老公请你吃大餐。”“啊……”

将近中午，雨终于停了，阳光从乌云背后露出了笑脸。高架桥下，一辆微型面包车停在那里，车上是淋了雨的玫瑰，湿漉漉地灿烂着，年轻的面包车车主举着喇叭吆喝着，“哎，走过路过，您别错过，一年一次的情人节，咱中国人自己的情人节，别忘了表达呀！”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响亮。很快，一群年轻人聚拢过来。两个学生模样的情侣相拥着，男孩手握一枝玫瑰，女孩娇嗔地责怪着，“你抠死了，就买一枝，你看人家。”女孩指向旁边的一对情侣，只见那个女孩手捧一大束玫瑰，一抹粉红色的云霞在女孩脸上晕染开来。人越聚越多，年轻的小伙子叫卖得更加起劲。

人群中，来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汉，他手推着轮椅，轮椅上是一位白发苍苍面容迟钝的老太太，见两位老人奔花而来，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老汉拱手相谢，嘴里病态般嘟囔着，“自从十多年前她病了，我就一直送花给她。她呀，年轻时漂亮着呢，给我生了两个儿子，都出息人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他说着递给老伴一枝玫瑰，老太太咧着嘴笑了，流下涎水。老头心满意足地推着轮椅离开。会心不停地回头看向那对老夫妻，然后她把头亲昵地腻歪在曾文君肩头。却见曾文君的手里已然绽放着九朵玫瑰。

到达那家中档酒店时，酒店里基本座无虚席，他们也没有挑选的余地，只好坐定墙角空调跟前的那张餐桌。还是老规矩，会心点菜，文君结账。看着会心盯着菜谱上五颜六色的的图片贪婪的模样，曾文君逗趣道，“老公开恩，准许你喝点白的。”于是在餐桌上，除了丰盛的美食外，还多了一瓶白酒。

餐厅尽头，走过来一纤弱高雅的中年女人，她一边走一边顾盼流连。她向曾文君这个方向看过来，刹那，曾文君的眼睛触电般定在那里。他看见那个女人已经向自己走过来，他屏住了呼吸。女人浅笑着，“文君，好久不见。”曾文君木讷地站起，她张开双臂拥着曾文君，曾文君的两只手臂很不自然地垂着，继而慢慢环抱住那个女人。会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她双手抱臂，直觉得浑身有些发痒。“文君，你女朋友？”那个女人终于发现了餐桌对面的会心。“不，是妻子！”曾文君骄傲着。“啊哦，so beautiful，妻子！好漂亮的女人哪！”曾文君忽然想起介绍，“媳妇儿，这是我前妻，华静。”会心礼貌地站起来，点头颔首，那女人将手伸过来，指甲美如彩贝。会心落落大方地伸出纤纤玉指。她在心里暗自嘀咕，幸好刚才打扮了一番，幸好穿了这件白底湖蓝色花的旗袍裙。她信心十足地看向那个女人，一双欧式眼深嵌在瘦消骨感的脸上，嘴大唇厚，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中西合璧的性感美。她向旁边的一张餐桌挥了挥手，“hi，peter，come here.”会心冲着文君低语，“不是说她是中国人吗？”曾文君低语着，“整容。”一个横向发展的长有络腮胡子的美国人应声过来，华静叽里呱啦地与那个美国人英语着，然后微笑着看向会心与文君，“这是我丈夫皮特。”皮特很蹩脚地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又与华静英语着。而后华静把目光投向会心，“皮特说，你很美，东方女人的美，优雅知性的美。”华静又看向曾文君，“他还说，你是很有魅力的男人，身上透着霸气与坚定。还说，你们很般配，是天生的一对。”忽然间，会心感觉英语原来是这么好听，这么令人陶醉。

会心急忙热情地招呼两个人落座，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尽在七夕。席间，会心静静地坐着，时而送上温和的笑，华静则操着两种语言周旋在老外与曾文君之间，此刻的曾文君较比平常更加活跃，眼神也一直游走在老外与华静之间，会心心里感觉这个别扭呀，故人相见，新人竟毫无地位。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嫉妒，吃醋。老外操着蹩脚的汉语，“我是美食家，在美国有我自己的快餐店，我很喜欢中国的美食。”声音浑厚温和有质感。说到中国的美食，曾文君显得精神大振，“要说我们中国呀，还真是美食之邦，仅我知道的就有，那个北京的炒肝爆肚，焦圈。上海的蟹壳黄，小绍兴鸡粥。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还有我们东北的……”“啊，这个我知道，华静教给我的，猪肉炖粉条，酸菜炖猪肉，翠花，上酸菜。”老外饶有兴趣地打着手势比划着，在场的这几个人都被他逗得开怀大笑。他的诙谐幽默坦诚，为这一次相逢注入了活跃的气氛，场上的气氛颇为融洽。

一切都已过去，再也没有埋怨纠结，再也不需要相互苛责中伤，生命中，那些曾叫做唯一，不可能的，都随着无常的世事渐行渐远。那些彼此刻薄相待的日子，终将被原谅。毋庸置疑，华静是成功的。人的理想不同，行走的路也不会相同，匆匆岁月里，耗尽了青春，耗尽了心血，换得一方自己期许的结果，也不失为一种理性意义上的成功，华静靠着过人的英语水平，靠着她坚强的毅力，获得了美国绿卡，过上了她自己想要的生活，想来也是上天的福泽。曾文君提杯就着老外的话题继续侃侃而谈，“其实我们东北不只有猪肉炖粉条，酸菜炖猪肉，还有小鸡炖蘑菇，鲶鱼炖茄子，土豆炖豆角，八大碗，一锅出，松仁小肚，酱鸡翅，酱骨头。不像你们美国，除了汉堡还是汉堡。”老外急忙道，“错，我们有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必胜客。而且都是财源滚滚。”曾文君道，“对，财源滚滚，可你们忘了两个字，绿色。这样，如果你们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可以带着你们一一品尝我们东北的绿色食品。”“我们是明天的机票，很遗憾，下次吧。中国人很热情。”汉堡一样的老外拥着骨感美人渐行渐远，骨感美人淡灰色的真丝纱裙在风中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