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2）

四月末的空气，潮潮的润润的透过纱窗飘进来，有一种温馨的甜蜜。会心瞄了一眼老猫帅帅，心里漫过一丝热浪。这虽是一只猫，一只随处可见的流浪猫，无法交流，无法倾诉，却一直陪在自己身旁，默默守候，彼此温暖着，走过那些郁郁寡欢的孤寂时光。尤其是最近，随着娇娇与林鹏爱情的不断升温，随着他们已然谈婚论嫁，她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陪伴自己的也只有这只猫。会心强烈地预感到，不久，自己将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为此，她的脾气不可控制的糟糕，她甚至常常在买菜时，与小贩多次发生不必要的争吵。就在前一天傍晚，在附近的那个菜市场，只因菜贩无意间少找了她一元钱，便歇斯底里地对着菜贩吼起来。待她静下心来时，她开始极度讨厌自己暴虐的行径，却对自己无能为力。

常常她会感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这种恐慌将她带入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所幸让人踏实的是娇娇未来的公婆已在本市的黄金地段为他们购买了花园洋房，房本上写着林鹏与杨娇娇两个人的名字。这应该是甜蜜幸福的婚恋，它踏实得不存在任何惶恐。想想女儿不久将嫁做人妇，而自己却依然形影相吊，会心倍感孤清。电话响起，是娇娇的准婆婆打来的，一改平日里干练的口气，在电话那头嬉笑不停，“他丈母娘，我跟你说个笑话……笑死你……呵呵……我说，儿子，这娇娇什么都好，人品好，学历好，能力强，就是跟你站在一起时，她到你肩膀。儿子沉闷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话，郑海霞高，够不着嘴！你说说……啊……你说说……哈哈哈哈……”会心也禁不住嬉笑起来，“你呀，瞅着挺精明的，竟干虎事，不有那么一句话吗，见风使舵，顺势而为，记着，啊……哈哈哈……”

世上无完人，如同金无足赤。在会心眼里，林鹏这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虽身高一米八六，气质昭昭，却一向少言寡语，这似乎与他做的售楼行业相抵触。每每在娇娇身旁，就是一个安静的侍者。会心也不止一次地逗娇娇，他不爱说话，怎么售楼？娇娇回敬她，男人，该说话时说话，不该说时不能乱说。会心点头称是。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到他们思想同频，步调一致，会心确实很欣慰。

楼道里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接着有钥匙开门的声响。是林鹏与娇娇走进来。林鹏手拎着一个精致的黑褐色的带有英文字母的手提箱子，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是易碎的贵重物品。他嬉笑着坐到会心身旁，“阿姨，这是我孝敬您的礼物，红酒……”娇娇雀跃着，“对，妈，这个牌子的红酒啊，那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呢！贵着呢！您可要好好品味品味。”娇娇伸手欲打开手提箱子，会心制止，满脸的狐疑，“这不过年不过节的，送什么礼呀？”“是，是这样，我最近的工资越来越高，就琢磨着孝敬您点礼物，想来想去，还是给您买红酒吧，以后，您不光要坚持喝红酒，还要喝上档次的，高端的。”林鹏虽说出这几句温暖的话，却显得很生涩僵硬。会心被逗乐了，说道，“哦，咱不过日子了，净买一些高档酒？”林鹏道，“阿姨，我给您买！用不了几个钱哪。”会心道，“还用不了几个钱！臭小子，别蒙我，这两瓶红酒，少说也值两三千块吧？”娇娇道，“哎呀，妈，这也充分体现了我们的一片孝心哪！”“孝心！说吧，啥事？”会心狡黠的眼神落在娇娇脸上。“也没啥事，是，是我……是我辞职了，告诉您一声。”娇娇说了实话。“辞，辞职了？”会心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盯着娇娇的眼睛，再也无话可说了，傻子都能听明白，事已至此，只是告诉自己一声。你同意抑或不同意，也只能如此了。女儿的眼神也已告诉她，我的人生我做主，您别想打着亲情的幌子绑架我的人生！

人活着，是有底线的，当你触犯了我的底线，我就要奋起反击，即便跟父母，也是同理。生活就是这样，你害怕的终究发生了，你逃避的终究要面对。选择意味着放弃，放弃也意味着选择。没有人知道其结果的吉凶祸福，更没有人能够精算到没有一点点误差。会心心里惴惴着无奈着。也罢，还是审时度势吧，不然能怎样？她沉默着，表情僵在那里，心里却憋闷难耐。许久许久，她突然对着娇娇歇斯底里起来，“你回来，能干啥？”“想干啥，就干啥！不用你管！”娇娇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会心被抢白得一时无语，她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劝说长城，孩子大了，要尊重孩子的选择，不要横加干涉。可事情轮到自己，做起来它咋就这么难！想到此，她最大限度地收敛怒色，尽力控制自己即将再次爆发的脾气。倒是林鹏机灵，他急忙凑到会心身边，话锋一转，“阿姨，您这大包小裹的，是不是要去农村的爷爷奶奶家呀？我开车送您。”会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重重地砸在隐匿的尘埃里……

刚刚接近五月，室外早已春色盎然，车窗外，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坦胸漏背。林鹏脱口而出，“我操，赤裸裸的诱惑！”“说啥呢？找打！”娇娇嗔怒着拧了一把林鹏的耳朵，林鹏哎吆着陪着笑脸。会心不去理会他们，只静静地坐在后排座里，双手抱拢在胸前，眼睛微闭。娇娇回头看了一眼会心，与林鹏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理解母亲此时此刻沉闷的心情，可那是自己的人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能如此，也只能如此。

娇娇摆弄着手机，百度出降央卓玛《草原之夜》，浑厚醇美的歌声，一下子把人带入到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接下去便是《西海情歌》，再接下去便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会心终于露出笑意，她脱口啰嗦道，“那个，那首《鸿雁》。”一曲《鸿雁》完毕，娇娇嬉笑着，“咋样？够意思吧！小老太太，一个小时的车程，这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心情爽了吧？”会心道，“小兔崽子，有你这辈子爽不了！”“对，我有你，这辈子也爽不了！”林鹏也凑趣道。“又找打，是不是？”娇娇欲抬手揪林鹏的耳朵，林鹏贫嘴道，“姑奶奶，这是高速。”娇娇燕语莺声，“那就记你一过！”“阿姨，您都不知道，同事朋友一再问起我这耳朵咋这么富态，我就直说了，媳妇儿揪的！”林鹏说完，从倒车镜里看向会心，会心咧开嘴笑了。随后，两人用英语嘀咕几句，狭小的空间里便响起了《狮子王》片尾那首浑厚雄壮，悲情又不失生机和温馨的《今晚你感到爱了吗》。伴随着音乐慢慢流动，听者仿佛置身于生命力旺盛的非洲草原，体验到爱与冒险的生命感动。会心一直排斥讨厌英文歌，这首奥斯卡金曲是个例外，应该是爱屋及乌，对于动画片《狮子王》她百看不厌。她从骨子里深信，这部关于爱，成长，生命，救赎的动画片所产生的深刻意义要远远超过那些滥竽充数的狗血电视剧，并由此喜欢上其中的片尾曲并铭记下了迪士尼三个字。

林鹏的奥迪已下了高速，进入国道，估计再过十多分钟，驶过进村的那一段土路，就能到达。会心给公公婆婆打去了电话。车外的景色一一闪过，远处山坡上的树木阴翳碧绿，草地上已经有不知名的小花在盛开，偶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花旁翩然起舞。一切都初露端倪般给人以希望。

走下车的那一瞬间，林鹏直奔曾文君的父亲而去，曾文君的老父亲木讷地站在大门口，见到亲人，状如沙丘的脊背竭尽全力地拔挺着。只见林鹏径自弯下腰，替老人系好松散的鞋带。会心见状，心里暖暖的，瞬间觉得，富二代也不都让人失望。曾文君的母亲从园子里抬起头，她手里攥着一把剥干净的葱，沾满泥土的手在衣襟上迅速地擦拭着，见了会心禁不住哽咽，浑浊的眼里噙着枯泪，“闺女……”会心轻声唤着，“妈……”拥着老人走进屋，并把随身带来的三千元现金偷偷地塞到老人的枕头下。

初次来到农舍，娇娇与林鹏雀跃着，屋顶的白瓦，屋内的陈设，园子里摇动着绿叶的苹果树，整齐碧绿的小葱，院子里来回走动的鸡鸭都收录进他们的手机镜头。苹果树下，两位老人乐不可支地配合着两个孩子，笨拙地摆着动作。墙角处，一株矮小的车前草向阳而生，孤单的身影，蓬勃的颜色。会心唤过娇娇与林鹏，这是一株命运即便是蹂躏到尘埃里，也要向阳而生的绿植，会心肃立在她面前，依稀听得见她倔强的心在哭。

饭桌上，曾文君的父亲从衣柜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深褐色的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郑重其事地说，“会心，我和你妈已经请人把遗嘱写好了，我俩百年后，这三间房子留给你，也算是……也算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吧！”老人含泪把木箱里面的信封递给会心，会心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所云。“闺女，收着，我和你爸过一天少一天了！收着，啊！”曾文君的母亲颤抖着双手，把信封塞给会心。会心深知这份信任推脱不掉，可心里却热辣辣地痛着，她只轻轻地呼唤，“爸……妈……”文君，此刻，若是你在，应是人生最幸福的情景，在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回归你少年时久居的屋舍，而爱你的人及你爱的人，都守护在你身旁。文君……她在心里呼唤爱人的名字。

村东的洼地上，是一畦畦整齐的麦田，绿茸茸的麦苗绒毯般覆盖着，几只不知名的鸟雀悠然飞过。两个孩子激动地摁动着手机。会心立在稻田旁，凝视那一簇簇碧绿，却看到了曾文君，他暖暖地笑着，宽松肥大的牛仔衬衫在风中飘摆着，他亲昵地搂抱着自己的肩头，稻田里，一片金黄的稻谷随着秋风泛着金浪……文君，春风又渡，真不知何时“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