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2）

中午，某中型超市里，门庭冷落，冷冷清清，耳鼓里广播的声音格外刺耳，好消息，好消息，为了回馈新老顾客，我超市特从今日起举办积分换购活动，满五十元换购……从超市的这一头看向超市的那一头，貌似营业员比顾客还要多，尽管这里已经张灯结彩重新开业了一次，却仍难以再现昔日任意一家中型超市的风采，生意举步维艰，此超市仍以顽强的生命力倔强地生存着，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当家人的坚韧顽强。

收银台前，会心正在向大号手提袋里装东西，想想马上就要见到乡下的公婆，她不由得有些动情。或许是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劫难，她更加了悟生命的无常，于是她告诫自己，不要等到他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扼腕痛惜，一定要在他们还健在之时，尽量多陪陪他们，尽管曾文君依旧音信杳无。她挎着那个手拎袋子，明显地踉跄着。自这次手术后，她感觉体力大不如从前，平素里总是倍感疲惫，拎一点东西就大汗淋漓，为此，她经常怀念之前的金刚不坏身，感叹健康的重要性。

此刻，前方路口亮起红灯，她立在那里，臂弯上的负重愈加沉重不堪，在左顾右盼之后，她横穿过马路，眼见得马上就要过去的时候，一刹那她手里的东西就散落在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从破碎的白色塑料袋里相继掉出来……“咋走路的？会不会走路哇？看不见红灯啊？”一男士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会心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扶着车身向上撑起，只听头上那个声音激动着，“会心！你……你让我找得好苦哇！”会心循声看去，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原以为噩梦早已过去，没想到梦魇的岁月又卷土重来！是赵刚，那个阴魂不散的赵刚！那个恶魔，那个插上了天使的翅膀的恶魔！会心慌忙站起，丢下一句，“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顾不得散落在地的东西径直跑向马路对面，赵刚紧随其后，急切地喊着，“会心，我是赵刚，可我不是那个赵刚，我还是那个赵刚！”他显然激动得语无伦次。“会心，我……”他一把手抓过会心的臂膀，拉扯着……会心企图用力甩开赵刚的手，无奈他的手老虎钳一般钳住自己的那只手臂，会心终于咆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欠你什么！你放手！”赵刚野蛮粗暴地抓紧会心的臂膀，动容道，“可是我欠你！欠你捌万元！我不但欠你情债还欠你钱债，这份债，沉甸甸的，他一直压在我心口，它压得我喘不上气，这份债，如果还不上，我……我死而有憾哪！”晴天丽日下，那个男人流下了眼泪。

会心这才细细打量眼前这个曾被她诅咒入地狱的男人，尽管脸的轮廓没有变，却黑黑瘦瘦的，两只死鱼眼睛深陷着，腮上留有青色的胡茬，脸颊处有多块明显的老年斑，当年的傲气与霸道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只有邋遢与困窘。瞬息间，多年的怨恨骤然减半，一句温暖的话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还好吧？”“癌……胃癌早期……半年前做的手术，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饥一顿饱一顿的，老妈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在家做过饭。上天垂怜，我终于找到了你……”会心的心终于软了下来，看来，这世上有许多事是躲不掉的，皆有其定数。她用力地推搡开赵刚的手臂，“你即便想跟我说说话，也得松手慢慢说啊！”

马路对面走过来一年轻警察，赵刚嬉皮笑脸着，“对不起，警察同志，孩子他妈几天不回家，碰上了。”看到会心满脸陪笑，警察破天荒地扭头走开。

会心蹲在车旁，收拾散落的东西。赵刚立在一旁呆呆的，他定睛这一曾经熟稔的背影，心生怆然，那匆匆流年中的往事，又一次暴风骤雨般抽打着他的心！他低声呼唤着，“会心……”再无其它言语，愧疚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会心送过去诧异的眼神，骤然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些年来，她之所以绝口不提那段荒唐透顶的情爱，那一段失败的人生，只因每每悄然想起，都感觉它像极了娇嫩皮肤上丛生的一块恶疮一般，让人深感恶心。若记忆能够筛选或者挑拣，她会毫不犹豫地剪掉那一段人生，删除那一段记忆。可现实的残酷就在于，你越想忘掉的东西就越能轻易忆起。此刻，她不再理会赵刚，任由赵刚自怨自艾着。往事不堪回首，温暖已不复存在，如同那些散落在流年里的故事，那被辜负了的深情永远永远也捡拾不回来了！

此刻，他们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显然，这个城市的丰饶，绝不是虚化的，随便站在哪一条街路上，目之所及都有司空见惯的饭店，银行，花店，美容院……街边的拐角处，有一建行的取款机，赵刚凝神看了一下，思忖了两秒钟，重新抓起会心的手臂，直奔过去。他将那张银联卡塞入机内，输入密码，摁下余额查询键，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为捌万元。会心习惯性地数了数，数字八后面的确是四个零。就在她疑惑之余，赵刚将卡退出，塞给会心，“这个你一定得收下，这是你的东西，还能亲自还给你，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记着，密码是你生日。”然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我妈是后来才知道这钱的事，她临终前，一再说，当年对不起你，让我无论如何都得找到你，还给你。”

前面的一家花店前，红毡铺地，鲜花芬芳依次排满两侧，大红拱门在风中晃动它臃肿的身姿，这分明是一家新开业的花店。赵刚突然奔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花店。当他再次出现时，手里捧着九十九朵红玫瑰。会心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其表情不亚于你在奥运会的排行榜上看到中国足球排名第一的表情，因为这完全与赵刚之前的性格不相吻合，只能是感叹岁月如刻刀，把一个骄傲霸道的混蛋打磨成一个浪漫温情的诗人。诚然，生活不需要酸文假醋，却也需要诗情画意。现代婚姻证明，有太多家庭因为婚姻生活长期的过于枯燥过于呆板，严重缺少浪漫幽默，导致家庭生活出现危机，以至于离散。人，在丰衣足食后，更需要一种精神上的丰富与慰藉，这与高尚的伦理道德并不相悖谬。

赵刚手捧玫瑰径直奔向会心，他的脸上挂满垂涎，“会心，你别膈应，我对你已不敢有所企图，只是想告诉你，我赵刚至今心里有你，爱你。不是执爱，而是那种涌动在内心的温暖情愫一直挥之不去。会心，我依然怀念那段感情！”会心尴尬地杵在那里，涨红了脸。几个路人围将过来窃窃着，“哎呀，都这把年纪了，可真够浪漫的。”“别说，这岁数了，这女的气质还挺好。”会心慌不择路，她急忙钻进车里，随口喊道，“开车！”赵刚如同接到一道圣旨，乖乖地启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行驶着。

车窗外，足疗馆，美容院，啤酒坊，假日宾馆，心灵驿站等一一闪过，这个城市发展得太快了，以至于住在这个城市中的人都对此目不暇接。会心看向赵刚，“这个城市变了，我们也都变了，你变好了，我变老了。”“也没好到哪去，常常会想念一个叫会心的女人，一个被我辜负并伤害了的女人。”赵刚深情款款着。“那你就接着想念吧！”会心倒显得慷慨大方，她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机屏，递给赵刚，是曾文君的照片，厚重温暖着。会心面露骄傲，“这是我丈夫，曾文君，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

赵刚怔在那里，在他呆若木鸡的视线里，会心跳下车……走出好远一段距离，回望眼，赵刚手捧那束玫瑰靠在车旁，阳光下，那束火红的玫瑰依旧灿烂着……

又一个早晨，会心再一次收拾好即将带给公婆的美食，眼见得黑色的背包已经装满，她小心翼翼地提上拉链，试着背起，然后又放下，脸上露出轻飘飘的表情。她随即又翻出一个红色手提袋，打开冰箱，搜寻里面的食物。老猫帅帅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日暮西山的它活动显然不那么灵便，它拖着僵硬的后腿不时地在会心身边绕来绕去，绕来绕去……喉咙里伴有温和的喵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