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2）

此刻，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曾文君的老父亲蹲在灶台旁，慢慢地向灶坑内填秸秆，红彤彤的火光映红了他风烛残年的脸，他并不作声，只机械地向灶里添柴。老人的电话响起，他霍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地抓起电话，而后又失望地放下，嘴里叨咕着，信息台打来的。会心不敢接话茬，依然弯着腰，手握铲子，在大铁锅内翻炒着……这是一顿丰盛的家宴，而团圆却成了最奢侈的愿景。

饭桌上，会心开启一瓶五粮液，这是她这次来特意为老人准备的。老人喃喃着，“过年了，喝酒！喝酒！”会心不敢对视老人哀苦的又强颜欢笑的眼，她有意回避关乎曾文君的话题，而一再提及家里养的猫，鱼，花。她拿出两个红包，分给两个老人，婆婆的手抖着，拿过毛巾，捂住脸，抽泣着。一杯酒下肚，公公的脸色突然愈发凝重起来，“会心，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我们想认你做干闺女。”会心讶然，“爸，我不就是你们的闺女吗？”公公悬在半空的筷子停下来，情绪激动，“我们总觉得文君回不来了，而我们这一家人欠你的情分又太多了，我们想把这三间瓦房留给你，你别嫌弃。年后，我就找那个识文断字的会计帮我写个遗嘱，也算了了我们的心愿了。”终于听明白了两位老人的真正意图，会心连忙阻止，“别！爸，妈，不能这样！不能……”婆婆止住哭泣，“会心，我和你爸都蜡头不高了，兴许哪天就醒不过来，东西放你手里，我们放心。”见两位老人意以决，会心诚恳道，“那也不行！它不是那么回事！”婆婆紧握会心的双手，恳求起来，“快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了，倘若文君回来了，你再还给他。”老人浑浊的眼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会心不忍再拒绝，她低下头静静地咀嚼美食，却不知其味。饭桌上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状态……是的，此刻，没有比沉默更好的交流方式了！车水马龙的人世间呐，那个他们深爱着的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公公抓起那瓶酒又一次为自己斟满，会心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她摁死瓶塞亲和道，“爸，喝多了伤身体。”老人苦笑了一下，声音发抖，“这酒启开了，不喝完，时间长了就跑味了！孩子，你就让我喝吧！喝多了，就睡着了，啥也不想了！不想了！”随着公公的一声叹息，会心听见自己的心在哭！婆婆说着夹起一块肉放入会心碗里，“会心，多吃点，长胖点，等文君回来了，他也高兴。”“嗯……”会心轻声应着，随手把酒送进厨房。

夜晚的山村格外宁静，这种世外桃源般的静谧，让久居闹市的人内心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惶恐，会心蜷缩在被窝里，褥子下的火炕炙烤着她的皮肉，裸露在外的头却被冻得头皮发怵，她辗转反侧着，呼啸的风中偶有几声尖利的狗叫，会心死死地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上头，抵抗那些不知所云的思绪。身侧的婆婆呓语着，说着语焉不详的话，会心屏住了呼吸……待到婆婆再次呓语时，已是天光大亮。再次离开时，会心一再叮嘱两位老人，此次带来的年货一定要吃，钱一定要花。估计这五千元两位老人能用到春天，会心心里盘算着。

站在园子的栅栏外，看着那金黄的苞米楼子，听着苹果树枯枝孤苦伶仃的吟唱，会心又看到了曾文君……红彤彤的苹果在枝头坠着，曾文君站在树下对她笑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扎在藏蓝色的牛仔裤里，随意潇洒。他只对会心浅浅一句，会心，过来。会心便小鸟般倚过去，曾文君温热的气息在会心耳旁荡漾开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我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我浇园……”“那我干啥呀？”会心娇嗔着。“你只负责陪在我身边。”曾文君的眼神释放着巨大的光晕，那光晕温暖着，把会心紧紧包裹起来。

冬日的小山村在凛冽的晨风中渐行渐远，矗立在那一段荒凉的土路上，对着满目的虚空，会心凄厉地喊着，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