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雅丽又一次驱车并提了美食来到某某监狱，探视表哥曾文君。自从表哥几个月前贩卖假发票东窗事发被判刑后，雅丽就不间断地赶来探视。冬日的某某监狱接见室，不免有些寒凉，雅丽情不自禁地拉严黑色羽绒服的衣领，她直直定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收拾好凌乱焦灼的情绪，然后静静地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外，看曾文君从里面缓缓地向玻璃窗这边走过来……他的脸较比之前消瘦苍白，胡须参差着，像经了霜的草，神情落寞涣散，整个人尽显邋遢。

见到雅丽，他忙不迭地绰起电话，黯涩的眼眸里立时滚动起焦急的期待，他紧盯着雅丽的眼睛，急切道，“会心怎么样？她还好吧？”雅丽竟一时语塞，原本以为收拾好的情绪又原形毕露，只觉如鲠在喉，泪水涟涟后她吞吞吐吐悲戚道，“哥……会心……会心她……她出事了！”如遭遇当头一棒，曾文君脸部的肌肉突然痉挛起来，声音抖着，“怎么了？她怎么了？你快说！”他的眼睛突然瞪大到极限，睹之恐惧至极。雅丽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纠正，“是……是会心家出事了，不是会心，我一着急说错了。哥，自你出事后，长城离婚了，得了抑郁症，偶尔寻死觅活的，冯源又十分叛逆，老爷子前几天又住院了，怀疑是肺癌……”未等雅丽说完，曾文君脱口而出，“这可如何是好？她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了？”他的脸上布满绝望的哀苦。雅丽继续道，“不只是这些，她的父母苦巴苦业攒的十多万元，都放在大军那个公司了，结果大军跑路，会心害怕父母病倒，拿出自己的钱给了父母，谎称是我找人要出来的，会心她……她现在是心力交瘁啊！”曾文君怔在那里，只觉得一股瘆人的凉气阴森森自冥冥中灌入头顶直至心窝，叫他痛不欲生，他拖着哭腔喃喃着，“会心……会心……你挺住！你不能倒下，再有半年多我就出去了，让我和你一起承担！”须臾间，他的眼眶里盈满水泽，“雅丽，哥求你，求你帮帮会心，只有你能帮到会心，哥求你了！”他盯着雅丽恳求着。“哥，你放心吧，我俩是患难之交，她又是我嫂子，你不在，我定会尽我的全力帮她。只是我每每看到她对你的深情，对你的思念，我就愧疚难耐，我愈来愈觉得我是个罪人，对她隐瞒了实情，以至于让她陷入无尽的凄苦之中，不能自拔。哥，我几乎要忍不住了，告诉她算了。”雅丽几近哀求。“不能告诉她，不能！”曾文君连连摆手，继而哽咽，“我不想因为这段肮脏的历史玷污了我们之间的情感，我不想让我们的爱情打折，我害怕失去她，我害怕我重新回到那个形单影只孤家寡人的日子，我真的害怕失去她，雅丽，她已融入在我的生命里，是我生命不能分割的一部分。若有来世，我依然要跟她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开。”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情话，也是他深彻的祈盼与忧虑。

这世间，富庶繁华，可爱情却早已成为人们心目中最不屑最睥睨最廉价的某种东西，聪明绝顶的人们轻而易举地就能计算出爱情的价格，根本无需依赖计算器便能精准无误。而在会心与曾文君的心里，爱情是与生命同在，是生命中唯一挥霍不起的最昂贵的奢侈品，她真实无价，是三生三世修得千年的情缘。雅丽凝视曾文君情深似海的眼，不由得动容，“可是，哥，她真的是太苦了！想起她我就想流泪，尽管你失踪了，你的衣服仍然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你的睡衣仍放在枕头旁，你的拖鞋依然摆放在门口醒目处，她还常常穿着你的睡衣睡觉，她常常看着你们的结婚照发呆……”“别说了，我受不了啦，受不了……而今我这种境况害苦了她，雅丽，但求你能帮帮她……帮帮她……你的恩……哥，记下了……”他痛楚难耐，禁不住哭泣……但凡感情至纯至真的人大抵都受不了这种剜心剔骨的痛，受不了心爱之人情根深种思念成疾，更受不了心爱之人身陷绝境遭受劫难，若可能，他宁愿代替她受这些劫难，不会有分毫犹豫。若你不曾得遇，你便不会感知。他的脸扭曲着，平生第一次似这般痛这般无奈，只觉得心在颤栗……

攸然间，他的眼前又雾化出爱人会心的模样……会心一袭淡粉色真丝睡衣，外罩一深绿色围裙，尾巴一样跟在曾文君身后，她时而猫一样抓挠一下曾文君的后背，时而腻腻地靠向曾文君，灶台前，曾文君不停地翻动手中的大勺，他时而把手中的炒菜勺放在大勺沿上，会心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倾倒着不同的佐料。“行啊，媳妇儿，配合默契呀。”曾文君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会心的头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你看，咱俩多配套，一个炒菜的，一个切墩儿的，这就叫秤杆离不开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嘻嘻……”会心仰起脸，骄傲地笑着，曾文君俯下脸，一记吻。“哎呀，全是油！”会心娇嗔着，把脸蹭向曾文君深绿色的围裙上……“会心，秤杆离不开秤铊，老头离不开老婆……”见犯人情绪失控，狱警示意他放下电话。曾文君啜嘘着凄苦转身，雅丽呆呆地目送曾文君的背影心生酸楚……

那年冬天，曾文君在同学会上遇到了自己的发小。当时，发小开了一辆路虎揽胜，并私下对曾文君慷慨坦言自己的发家之道，制造假发票，买卖假发票。并对曾文君进行了一次全面彻底的心理疏通，他告诉曾文君，这个世道，唯有剑走偏锋方能雪中有炭，锦上常添花。曾文君反复咂摸着发小的话，感觉不无道理。会心，我不是爱财如命之人，更不是钱奴，可是我想尽自己所能帮你圆梦，你等着吧，我会帮你买回乡下的老屋，找回你儿时的梦。我会送你一套新房子，冬天不再冷的大房子。

一念之差上天堂，一念之差下地狱，几天后，曾文君便在发小的循循善诱下，做起了第一单生意，却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因是初犯，贩卖发票的额度又不大，认罪态度又好，被法院判刑一年半。于是，雅丽与长城在当时成了这一事件仅有的知情人，她答应表哥，帮他隐瞒实情，帮他照顾会心，但当她陪伴会心去乡下的姑姑家找寻表哥无望，会心蹲在地上撕心裂肺般痛哭之时，她险些泄密，她想起表哥的哀求，雅丽，不要告诉她，不要！不然，我会在她心里打折，我们的爱情也会打折，她就再也不要我了，求你了！这一恐惧至极的哀求，如一道灵符贴在了雅丽的嘴上。却原来，爱不仅仅是花前月下相依相伴，爱更是害怕失去。

雅丽的电话响起，是弟弟雅民打来的，雅民在电话里及其激动地告知雅丽，现在股市大盘走势良好，全民都在炒股，与其开一个累死累活的素食店，还不如把钱投进股市里，只凭手指那么轻轻一动，那钱就大把大把地滚滚而来了！在遭到雅丽的否定后，雅民又一次把电话打进来，反复分析展望中国股市的美好未来，反复强调炒股给自己带来的滚滚财源，末了，他又一次警告雅丽，发财的机会稍纵即逝，识时务者为俊杰。

雅丽把手机狠狠地丢在副驾驶座上，嘴里嗔怒着，痴人说梦！已近中午，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照着这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树木光秃秃的枝桠在肆虐的寒风中哭泣，路旁的某路公交站牌上已贴满杂乱无章的小广告，已看不清行车路线。有一环卫工人手握小铲子在认真费劲地铲除广告纸，嘴里不停地谩骂着，缺八辈子德！哪儿哪儿都贴，贴屁股上得了！雅丽的车路过这里时，忽然看见前面的某证券营业部，她一时兴起，突然很想进去看看。于是，她把车停在了这附近的停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