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2）

父母终于知道长城离婚一事，母亲不停地咒骂着，“他们本来就不是婚姻，当初我那么拦都没拦住，当初看她就不是一个消停过日子的主儿，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似的，整天事事的。主要还是门不当户不对呀！人家爹妈是人民教师，有劳保有医保的。我们是环卫工人，穷得叮当响，这两个家庭，不能融合呀！这两个人哪，水火不能相融啊！”

中国的门第观念千古以来根深蒂固，尽管进化到了现代社会，一切都在以日新月异的变化在变，荒海变成了平原，绿洲变成了沙漠，耕地上建起了高楼大厦，人们已开始盘算着如何在月球上购买地盘，门当户对这个观念依然没有削弱它原有的力度。细数古今，从《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与林黛玉，比翼化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到现代社会声名显赫的李泽楷与梁洛施，无一幸免于难。人们因此感叹，灰姑娘常常有，而王子不常有。即便灰姑娘穿上动人的水晶鞋，也很难踏过门第这一坚不可摧昭然若揭的世俗观念，难怪母亲一直对长城的婚姻耿耿于怀。“这事要是能回到从前，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们结婚，啥事也都是该着，那年，我拦也拦了，挡也挡了，恶人当尽了，那个梁妍来到咱们家都被我撵出去了，谁知道后来，他们咋又勾搭上了。再后来，我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说，狗和猪是上等婚。操他妈的，还上等婚，我咒他下半辈子发昏！”

父亲阴郁着脸，在屋子里反复踱着，“啥也别说了，归根结底就是长城把她的地位抬得太高了，从一个小职员直升为正科，这幸福来得太容易了！能不膨胀吗？她她妈这辈子好不了，忘恩负义的东西，卸磨就杀驴！自古以来就是男人为天女人为地，那传统文化说得明明白白的，这女人就应该尊重自己的男人，互敬互爱。这她妈当了官了，家里搁不下她了，那架势好比武则天登基，不是我咒她，就这样一副嘴脸，跟谁过也过不长。”

在父亲的眼里，女人即便不能恪守三从四德，也应该贤良淑德，更应该相夫教子。父亲心里对婚姻的理解是即便不能相濡以沫，也要从一而终。即便不能举案齐眉，也要相敬如宾。然而，这个家庭中，首先是会心的离婚颠覆了婚姻中的相濡以沫从一而终。长城的离婚颠覆了婚姻中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由此彻底颠覆了父亲对婚姻的理解，他的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更悲哀于男人占社会主导地位一说。当下的社会，表面上男人在主宰这个社会，表面上叱咤风云，霸道不可一世，尽管如此，家庭中所有的经济大权还操纵在女人手里，女人才是真正的王者。他不停地咒骂着，好不了啦！天地倒置了！

会心来了，为母亲带来了三盒治疗类风湿的药，看到药，母亲又面色舒展，“这药好哇，上广告的药，贵着呢。还得养姑娘啊，知道惦记爹妈呀。”人到了这般年纪，似乎对药对钱格外感兴趣。母亲总是说，药是救命的，钱是养命的。看着母亲喜形于色的样子，会心的心里也跟着开心片刻。她把药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却不敢再与母亲对视，她恐惧再次提及长城离婚之事，殃及母亲的心。她兀自走进厨房，开始收拾堆放在水池中的碗筷。在心里情不自禁又开始惦记起长城……有笃笃笃的敲门声，是长城的老姨面带沮丧匆匆而来。她一屁股坐在母亲的床上，放声大哭着，“姐，这下完了，这下啥都没了！大军被法院通缉了，家里所有的房产都被法院查封了。银行卡也被冻结了。完了，一场梦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下巴颏下的赘肉在不停地颤动着，喷薄而出的泪水濡湿了脖颈下黄豆粒般状的大金链子上，母亲的手扶在她水桶般的腰身上，“哭啥呀？慢慢说，苦难都过去了，现在能有多大的事呀？”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长城的老姨老姨夫原本是一对退休职工，唯一的儿子大军读研究生。生活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宁静安然。那一年冬天，一场灾难悄无声息地莅临。老姨夫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院告知，是心肌梗塞，有生命危险，并且心血管狭窄严重度已达百分之九十，必须做心脏支架手术。老姨拿出他们一生省吃俭用的积蓄，为老姨夫做完支架手术，原想出院后用药物维持就可以，却不想在日后的五年中接连做了二次支架，在最后一次支架手术中，终于没下来手术台，彻底告别了支架这两个字。

匆匆一生，穷其家当，只落得个债台高筑。一个远房亲戚看着崩溃的母子，决定带大军做小额贷款生意，想着父亲治病欠下的债，大军二话没说，跟着亲戚做起了小额贷款生意。两年后，大军不但还清了债务，还赚得钵满盆盈。他为母亲买了大房子，还专门为母亲雇了保姆，自己也娶妻成家住进了别墅，开着路虎揽胜。亲戚朋友们对此都羡慕不已，纷纷把自己家的存款放在大军的贷款公司，以获取高额利息。就在几天前，法院查封了大军所在的公司，大军以诈骗罪被法院通缉，与此同时，大军名下所有的财产均被法院查封。面对这一飞来横祸，老姨显然心神崩溃，她的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床，痛哭着。母亲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她突然也大哭起来，“你完了，我也完了！孩子们孝敬我的钱哪!我的命啊！”会心一愣，父亲浑身颤抖着告知会心，他们早已把偷偷积攒下来的十三万，全部放在大军的小额贷款公司，并且曾经从中获得过高额利息。会心一下子僵在那里，她不知如何面对这晴天霹雳，她搀扶着母亲慢慢地靠在床边旁，嘴里啜嘘着，你们别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初冬的街路似乎冷清许多，只有远处的大烟囱在不遗余力地喧闹着它的勃勃生机，一股白色的冲天云柱倔强地挺立在那里，分分钟向春城人民展示它旺盛的生命力。轻轨站，会心随着拥挤的人群进入车内，她抓紧拉手，尽量靠紧座位，减少被拥挤的难受程度。身后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面红耳赤着，额头上已浸出汗珠。会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让这个女人靠紧座位。轻轨内虽然很拥挤，但却很安静，几乎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俨然一道百坚不摧的风景。当下，小到孩子大到老人，无一不中了毒瘾般，似乎国人活着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玩手机。为此有人嘲讽道，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最大的奢侈，人与手机的感情会远远超过人与人之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