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2）

半世沧桑，似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看过了山与水，才恍然明白，原来人心不一定相守才会靠近，也不一定分离就会相远。此刻，长城仍觉得暮锦郭志的心依然与自己的心靠得很近很近！而那些蹉跎的光阴里总是有许多说不完的故事……

长城，暮锦，郭志是从小在同一条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长城与郭志同岁，暮锦则长他们一岁。他们曾被胡同里的孩子们戏称作胡同三侠。余暮锦，听起来诗情画意的名字，据说是暮锦的父亲斟酌了三天的结果，其父是某高中的语文老师，他特别期盼着将来有那么一天，在女儿的名字前面冠以学者抑或才女之类的字样，以光耀门楣。谁料想，在这个胡同古朴民风的塑造下，不知不觉间，余暮锦成长为名副其实的女侠。

那个时候，胡同里总是回荡着袁阔成老先生播讲的评书《三国演义》。书中那一段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情景一直萦绕在他们的内心，尤其是长城在每一次听到那段，插入三国演义节选段，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发呆，心似乎跟着袁阔成老先生的讲解回到东汉后期那个群雄逐鹿三国鼎立的时代。那个弘毅宽厚，知人待士，威而有恩，勇而有义的刘备，那个忠肝义胆，心高气傲，英勇善战，威震华夏的关羽，那个勇武过人，粗中有细，爱憎分明，生性耿地的张飞……于是，三个骨子里就不爱读书，总想行侠仗义闯荡天下的他们，决定拜把子。他们虽然没有歃血为盟，但却真诚地对着苍天发下誓言，做一生一世的好哥们，不嫌弃，不放弃，不抛弃。大人们把他们做的事当做笑柄，可他们却总觉得这是天大的事。为此，暮锦的母亲总是噜嗦着，“这女人哪，就得贤良淑德，逆来顺受，知书达理，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暮锦，你瞅瞅你，整天造的跟个野小子似的，打架骂人蛮横霸道，将来谁敢娶你？”暮锦不屑地看了母亲一眼，吸溜着鼻涕说，“凭啥女人就得贤惠？就得逆来顺受，被男人欺负？我坚决不忿这个理。”

桃园三结义的主角是刘关张，而在现实生活中，长城，暮锦，郭志却怎么也分不清自己的角色，倒是暮锦，她充当军师的角色要多一些。行侠仗义，谈何容易，为此他们没少打别人，也没少挨别人的打，和大人的打。

那日，几个半大孩子在胡同里玩耍，其中一个蹒跚着学着长城母亲走路的姿势，如同一只左右摇摆笨重至极的企鹅，嘴里还学着长城母亲嘶哑的腔调，长城啊，回家吃饭！长城恰逢放学路过，他怒目圆睁，一种被侮辱的痛顷刻袭上他的心头，愤怒憎恨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大脑皮层，他拼尽全力一脚踹去，只见那个男孩子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另一个男孩子却在长城身后恶狠狠地举起了砖头。说时迟，那时快，女侠从天而降，暮锦恰巧路过这里，她玩命地绰起书包砸向那个男孩的脸，刹那，那个男孩的脸挂了花，暮锦的书也随之飞了出去。双方厮打在一起。远处，郭志从胡同口飞奔而来，果然有大侠风范，他抓住一个男孩的双肩，脚用力地踢那个男孩的下身，男孩蜷缩在地上悲哀地嚎哭着，长城郭志有些发慌，这才罢手。暮锦嘴里仍大骂着，缺八辈德的王八羔子，人家妈本身就有病，你还侮辱人家，你还是人不是人？下次再让我碰到，我打拉你！暮锦的声音本就很大，此刻，她凶煞恶神般喊叫着，吓得两个男孩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几分钟后，蜷缩在地上哭的那个男孩的父母赶到，其结果就是，那男孩的父母挨家发飙。在暮锦家门口，那男孩的母亲高声嚷着，其声音尖利得欲震落树上刚刚打起芽孢的花蕾。“暮锦她妈，你是街道主任，你来评评这个理，凭啥因为一句逗笑的话，就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她霸道的眼神足以秒杀一切弱的东西。看到气势汹汹的来者，暮锦的母亲并不慌乱却正颜厉色，“这三个孩子打你家孩子不对，可你也得好好教育教育你那孩子，即便人家有病，你也要尊重人家，怎能侮辱人家呢！”那男孩的母亲轻佻着眼神咬牙切齿，“主任，你能不能不咬文嚼字，啥叫侮辱？事实就摆在那里，她那两步走就像企鹅，她的声音就像公鸭。”暮锦的母亲义愤填膺地看着那个孩子的妈妈，义愤填膺地说，“孩子是父母的影子，难怪你的孩子这么无德，原来你就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你！”男孩的母亲本来就是红赤面，被街道主任如此揶揄后，变成猪肝色。“你啥你，你留点口德行不？”暮锦的母亲不愧为街道主任，处理起这些邻里纠纷总是公正廉明，尤其是对待那些被生活压榨饱受欺凌的弱者总是报以一颗恻隐之心。“你……你这是在纵容……”那男孩的母亲欲口出狂言，被男人拉走了。

只一会功夫，外表光鲜亮丽的他们就在郭志家门前耍起了泼，男孩父亲扯起嗓子喊叫着，“要不是看在你们两口子残疾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们家房子拆了，告诉你家郭志，以后少惹我们家孩子，再动我家孩子一根毫毛，小心我灭了他！”他波浪似的卷发在头上形成一朵恐怖至极的蘑菇云。郭志的母亲拄着拐杖，慢腾腾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身后的衣角被全盲的丈夫拉扯着。小儿麻痹症的她本来站都站不稳，此时听到邻居的怒骂，浑身筛糠般，“大兄弟，大妹子，对不住了，等郭志回来，我们一定狠狠教训他，你们放心，他再也不会惹你们家孩子了。”“对，对，对，我们一定狠狠揍他，明天你就会看到他皮开肉绽。”郭志的父亲仰着脸，拽着妻子衣角的手在不停地抖着。那男孩父亲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得意。但他们依然没有放过到长城家讨说法。长城的父母毕恭毕敬地把男孩的父母让到屋里，敬上糖精水，母亲的手颤抖着抽向长城，而后低声下气地求乞着，“孩儿他婶，长城伤着你家孩子了，你愿意打随便打，愿意骂随便骂，只要你们解气就行。”那男孩的母亲趾高气扬着，“我们可不能那么没有素质，我们只想讨要医药费，你们看看是一次性给呢，还是分期给？”

长城母亲手中的水杯掉落在地上，长城怒目而视，那眼神俨然一把锋利的刀直刺向那男孩的父母，长城的父亲愣了一下，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皮带，抽向长城，长城左躲右闪着，依然没有躲开那顿鞭子沾凉水般的抽打，他索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由父亲的酷刑。父亲一边打，一边咆哮着，王八犊子，你叔你婶对咱家多好哇，亲人似的，你还打人家孩子，你他妈就是畜生！他越骂越生气，越生气越打，长城的脸上耳朵上淌下了血……男孩的父母见事情不妙，面色慷慨地走了。父亲把手中的皮带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默默地拿出卫生纸，替长城擦去血污……母亲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早已过期的云南白药胡乱地涂在长城的伤口处，她眼里流着泪，儿子，你爸要是不这么打你，他家就不会善罢甘休，咱家太穷了，哪能拿得起医药费呀！这家人家有钱不是善茬，都是从街头打到街尾的人，咱可惹不起呀！儿子，别怪你爸心狠啊！长城，妈求你，别再惹祸了，行吗？你妈我本来就有缺陷，谁愿意学就学呗。那个夜晚，父亲就呆呆地坐在板凳上，默默地抽着旱烟……之后，他叫过长城，“儿子，人活着，要么抓钱，要么抓权，有了这两样其中的一样，你才能真正地活着。”长城听罢，下意识地瞄向自己攥紧的两只手……

第二天，郭志的右脸已面包般，右眼角处存有干渍的血污，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十分僵硬，在他的后背上，是母亲重重的拐杖印迹。唯有暮锦，仍然体有完肤，并高高兴兴着。自从她一岁半掉进粥锅里烫伤了左肘，留下深深的疤痕，且一直不能像正常胳膊那样伸直后，父母就总觉着对不起暮锦，遂特宠惯她。在胡同里的孩子们对着自来水管喝水时，她已喝上了汽水，在孩子们喝上汽水之时，她已品尝到各种味道的饮料。在同龄的孩子中，她长得又高又胖，如同一个馨香的面包。

三个孩子偶尔会沉默多日，貌似积极用功读书，但说是说，做是做，在他们如花的岁月里，经常会“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