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1）

长城心乱如麻地握着方向盘，他感觉这么些年以来他从没有如现在这般依赖岳父岳母，他急驶过那个环形天桥，穿过长长的街路，垂头丧气地来到岳父岳母家。待他悲悲戚戚地哭诉后，岳父腾地从椅子上坐起，他的眼里喷着火，因情绪过于激动声音有些异常，“啥玩意这是！孩子要高考了，妈非要离婚，啥玩意！损犊子！”岳母急忙上前揉搓岳父的前胸与后背，“老头子，你先消消气，来喝点水，要不一会儿血糖又升高了，哎！长城，你也是真傻呀，她让你去，你就去？你就耗着，她就没辙！这回可倒好，你浑身有嘴都说不清了。”岳母忙不迭地责备着。本来就已乱了方寸的长城，此时心更加慌乱，他拖着哭腔道，“妈，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省得她和我一吵架，就说离婚，不过了！没想到哇！妈，您救救我，救救我的家！我和冯源不能没有她呀！”

女儿的婚姻向来是梁母心中最理想最和谐的婚姻，许多年来，这桩婚姻已然成了老两口最值得炫耀的资本，但凡亲人朋友聚会，老两口都如数家珍般百聊不厌。此刻，扼腕痛惜的同时，梁母心中还留存一丝自信，她劝慰道，“放心，长城，在咱们这个家，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你放心，我和你爸即便是拼了老命也要阻止她的一意孤行。中邪似的，啥玩意！”梁父接着梁母的话茬，接着怒骂，“啥玩意？混账玩意！你瞅瞅孩子都高三了，当妈的，哪给孩子做过一顿饭？洗过一次衣服？连问都不问，整天顾着自己消遣美容，还美其名曰，生活有情调！膨胀！纯属膨胀！”“操你妈的！有个屁情调，这孩子纯粹是给我们生的，她连问都不问，缺德的玩意！”梁母也忍不住骂娘。见二老都站在自己这边，长城有了些许底气，他急忙忏悔道，“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比她可强多了，最起码你能给孩子开个家长会，能接送孩子补课，弹钢琴。能带孩子出去吃个饭，逛逛公园。再看看她，只顾自个，还老说咱们跟不上形势，说咱们白活。呸！操他妈的，等她回来我把她的腿打折！”岳母气得脖筋起得老高。“爸妈，让你们操心了！”此刻，长城只觉得愧疚难当，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言语。“你放心吧，要是梁妍不答应复婚，我们就逼她，告诉她永远不要再登家门，我们再也不认她。管不了她可得了！混账玩意！离婚！孩子高考期间离婚，缺德！”岳父的手掌用力拍打着餐桌。曾经身为人民教师的二老，显然怎么也接受不了离婚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虽然，社会发展了今天，离婚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岳父岳母的一通电话，梁妍硬着头皮跟领导请了假回到家。岳母做贼心虚般急忙关上门，把梁妍拽到最里边的卧室，劈头就问，“你说说你，还有没有点儿正形了？衣食无忧的还离婚，你害臊不害臊哇？”梁妍冲出卧室两眼喷火般对着长城吼着，“你他妈真不地道！咱俩的事，你还居然跑来告状，真他妈不是人！”长城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梁母愤懑地推搡着梁妍，厉声道，“你嚷嚷啥？这纸里还能包住火呀？早晚我们不得知道哇！你个不着调的玩意，儿子这么大了，马上高考了，还离婚，磕碜不磕碜！啊？”梁妍直视母亲的眼睛，大声道，“妈，这有啥磕碜的呀？过不了就不过呗，与其死耗着还不如分开。再说，现在社会离婚率嗷嗷上升，谁还拿它当回事？时代变了，社会进步了，你们那套理论早就过时了！”“咱家就拿它当回事！”岳父声色俱厉，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吼着，“到啥时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不过时，那古话说得好，休妻毁地到老不济，你这样跟这有啥区别？”梁妍并不服气，她反驳道，“区别大了，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是一家人，好在现在离了还不晚。”“闺女，你太不知足了，看看你那家，啥也不缺，你啥心都不用操，长城人还好，虽说倔点儿耿直点儿，但知道挣钱，知道疼你，管孩子，对我们又孝顺，这些年咱这个家，里里外外亲戚里道，全靠人家了，你爸住这两回院，不都是人家在医院伺候吗？你都五十来岁了，该长点心了！”岳母放缓语调，试图说服梁妍。“妈，就因为我岁数越来越大了，所以长心了，如果我现在不离，那我这辈子就不知道啥是爱情，啥是真正的婚姻，啥是……”说到此，梁妍语塞心有戚戚焉不再说下去。

“啥叫爱情？爱情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啥叫婚姻？婚姻就是你爸想吃啥，我就做啥。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享福享大发劲了。缺吃少喝的，穷得叮当响，你就没心思唱这高调了！”岳母的音量又瞬间提升。梁妍放慢语速，“妈，你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他整天心里就是他那一大家子人，哪还有我？”母亲红着眼眶，“他心里装着那一大家子人有啥不对？那是他的亲人，血脉亲人！一个人要是在心里连他的亲人都没有的话，那他就不是人！”岳父依然冲梁妍吼道，“告诉你，梁妍，你要是小猫小狗我就打折你的腿，你都四十四岁了，还拿婚姻当儿戏，你说你是不是太傻。告诉你，长城纵有一千个不好，你也不能离婚！人活着，不能单纯为自己，你还有责任，孩子弄得缺爹少娘的，你心好受吗？你以为你现在逃离了一点矛盾是解脱了，等你进入另一个家庭还得重新面对新的矛盾，并且是一堆矛盾，你以为只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活呀，那是两个家庭的对接。再说二婚哪个没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孩子，只要是人，他就有私心，你和长城再怎么也是原配，你们有共同的默契，那就是孩子，你跟别人，还默契？门都没有！就你那脾气秉性，在家一手遮天的，颐指气使的，长城能将就你？别人还能将就你？”梁妍愣了一下，继而说，“我压根就没想找！”母亲说，“没想找，你离婚！我可告诉你，如果你去当小三，我们就喝药自杀，就在你单位门口自杀！”母亲的眼神咄咄逼人，梁妍据理力争，“不是我想离的，是他先提出来的，他逼我离的！我也不是小三！”母亲道，“不管是什么原因离的，他现在求你复婚，我们求你复婚。”梁妍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们俩就是孽缘！孽缘！”母亲道，“不复婚，从此我们就跟你断绝关系！”“断就断！”梁妍回答得斩钉截铁，她拎起包疯也似的跑出去，岳母冲门口喊着，“滚！永远别回来！你别回来！”岳母崩溃地坐在地板上，伤心而又无奈地哭起来……

梁妍的奥迪车急速行驶着，前方是人民大街，很直很长，她旁若无人地急速着。她多想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啊，她会一直开下去，没人打扰，没人约束。她记起一个朋友在微信上发了一条状态：家是幸福的港湾，婚姻是温柔的海。狗屁！家就是高档的镣铐，着金镀银的，有着耀目的外表却牢牢地套住你。婚姻如同被套牢的股票，套上容易解套难！去他娘的！她又一次加大车速。耳鼓里传来一种巨大的撞击声，她追尾了……

警察又是测量又是照相的，好在两人的车又是全险又是强险的，到附近的修配厂修理一番也算相安无事。傍晚时分，梁妍磨蹭到家，长城正在做晚餐，因为是周五，是冯源每周回家住的时间。餐桌上，晚餐着实丰盛。金灿灿的一锅出冒着扑鼻的香味，外焦里嫩的茄子肉段看上去就有食欲，鲜嫩嫩的菜心，鲜蘑排骨汤，**着梁妍的食欲，她咽了咽口水，仿佛听见肚子在叫，忽然想起还是早餐时喝的一杯牛奶，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她悄悄端起餐桌上的那杯白开水，长城走进来，递给她一杯枸杞大枣水，温暖的冒着热气。梁妍接过来一饮而尽。似乎是有了这杯热水的能量，梁妍又续存上了力量，她凶巴巴地对着正在用围裙擦手的长城，开了腔，“冯长城，你有尿，你是个爷们！就不要去骚扰我的父母，有能耐咱俩的事咱俩解决！”长城低声下气，“只有他们能管得了你！”梁妍一针见血地反驳道，“这个世界上，谁也捆绑不了我，我只属于我自己！”“是，只属于你自己，媳妇儿，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别生气了，咱们好好过日子。”长城小心翼翼地蹲在梁妍膝盖旁，陪着十二分的笑脸，温顺着……

在这个屋子里，曾经有过脉脉情话，可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也曾有过儿女情长，可那也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了。此刻，梁妍看着长城的脸，突然感觉十二万分的厌恶，她推搡着长城，“起开，你现在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令我恶心！”长城坐在地板上，悻悻地。梁妍继续着，“我不想再跟你吵了，也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实话告诉你吧，我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七八年前就不爱你了，只是为了孩子，我熬过这些年。事实上，我们就是孽缘！”梁妍说完径直走进她的卧室关上了门。长城颤抖着站起蹒跚进入厨房，熊熊的灶火燃烧着，炙烤着他的心……我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七八年前我就不爱你了！我们就是孽缘！这些话犹如利刃戳穿他的心脏，他的血一滴一滴流下来……在抽油烟机的鼓噪声中，他的眼泪无拘无束地淌下来。他固执地对自己说，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保存这个家，哪怕它名存实亡。人说，婚姻有七年之痒，可他们的婚姻一直在痒着，在撕裂，在结痂，然后再痒再撕裂再结痂。以至于后来他们不得不借助于创口贴佯装消炎救治。再后来，不过如此。

梁妍目光呆滞地立在床边，她的脖颈上扬着，右手不停地摩挲颈处，在这个屋子里，她感觉到强烈的窒息，看着结婚照上光鲜亮丽的自己，她感到万分委屈，憎恶与怨恨。自始至终她一直感觉自己就是一棵参天大树活活被长城被这个家打压成了盆景！尤其是从上位那天开始，在农业局下属的一声声梁科长的呼唤下，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早就蕴藏了巨大的能量，感觉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女强人！她开始掐着指头，算计着冯源高考结束的日期。

六点半，冯源背着书包走进家门，深蓝色校服的两只袖子依然系在腰间，整个衣服耷拉在屁股后，手腕处几个不知材质的手链纠结在一起，油光可鉴的短发根根耸立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表情僵僵的，酷酷的。梁妍从房间里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接过冯源的书包，招呼冯源坐下。餐桌前，三个人危襟正坐，气氛似乎很尴尬，冯源看向梁妍的脸，打破了僵局，他咧着嘴笑吟吟地，“老妈，你现在可真漂亮，头发再接长点，简直就是范冰冰。”曾经面对梁妍反复无常的河东狮吼，冯源自小就学会了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以博得梁妍一笑峰回路转。果然，梁妍笑了，她重新照了镜子，嘴里喜悦着，“下次再去韩国做脸，把下巴再磨磨，磨尖点就更像了。”长城却不知所云，他只一个劲地招呼冯源吃菜，喝饮料。并不时地交换菜的位置，以此交换一个温馨温暖的画面。孔子在《论语》中说，“食不语，寝不言。”似乎在今天这个家庭晚宴中完美示现。晚饭后，是这个家庭中最习惯的画面，梁妍与冯源各自玩弄自己的智能手机，长城收拾好厨房后，守在电脑前，一家人没有交流沟通，甚至连最简短的家常话也成了累赘。晚睡时，冯源终于从苹果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着长城，“爸，明天下午五点开家长会，在我们班。”然后，神情冷漠地走进卫生间，长城站在卫生间外，听着哗哗的淋浴声，欲言又止。究竟是我们的生活毁了科技，还是科技毁了我们的生活？他沮丧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