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万达门口，会心摩挲着刚刚买到手的两张电影票，心里惴惴着。就在刚才买电影票之时，她纠结了一番，她拿不准究竟什么样的电影内容，能缓和弟弟与弟妹紧张的婚姻关系，眼下，铺天盖地上映的也只有《敢死队三》《一生一世》等几部片子，索性选择这部谢霆锋与高圆圆主演的爱情大片《一生一世》，也许这部缠绵的爱情片，能唤起他们甜蜜的回忆，重温往日的欢乐，从而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家。公交车一路颠簸着，中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泼洒在会心颠簸的胸口处，会心抚摸了一下胸口，她忽然想起要到药店为自己买一盒稳心颗粒。

过往的会心，现在的会心，生活中的会心，以及梦中的会心，都不曾有太昂贵奢华的梦想，她只祈愿自己的这一大家子人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衣食无忧就足矣，为此，她常常遭到女儿娇娇的奚落，娇娇总是说会心，她之所以生得卑微，活得憋屈，主要是骨子里就无大志，无美梦。而娇娇剖析自己之所以在逐梦的路上一路坦途，就是因为一直做着美梦，她曾不止一次地梦到自己穿上这世上最奢华的婚纱，挽着她的高富帅，幸福地走入婚姻的殿堂。她甚至想在没读研究生的情况下就通过自己极高的英文水平到联合国做同声传译去。每每于此，会心会慈爱地看着女儿，笑而不语。闺女，妈的一生不求兰心蕙质，但求磊落坦荡。不求善行天下，但求独善其身。不求锦衣玉食，但求深居简出。娇娇啊，生活，不是温婉浪漫的诗情画意，而是一场实实在在地为心中所有爱奉献的旅程。在这个过程中，你曾绝望哭泣，混沌牢骚，委屈痛苦，但当你的奉献得到的是一个走出迷途的决心，或是逃离牢笼的笑脸，亦或是生活下去的勇气，你都会强烈地感觉到你生命的价值，虽居陋室，惟吾德馨。虽相平平，唯心丰盈，你，是幸福的。女儿，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拥有这一大家子亲人。

十三岁，居住在乡下无依无靠的会心来到城里的老叔家，从此她有了相依为命的亲人，亲同手足的三个弟弟。尽管老叔老婶都是地位卑微的环卫工，尽管蜗居在潮湿简陋的小平房里，尽管生活捉襟见肘，拮据破败，在会心心里，俨然拥有了整个世界般喜悦幸福。

往事并非电影，却比电影更加深刻地刻在她心间。爸爸曾告诉她，她五岁时，她的母亲患有心脏病，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农村，乡下人没有人把病当回事，母亲偶尔会心堵心隐痛，父亲以为是累着了，总是抢着干活，那时父母一直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母亲从未间断过劳动，直到有一个初冬的清晨，母亲在沉沉的梦里再也没有醒过来。那天清晨，自家养的大黄狗狂躁地吠着，邻居家的狗儿们也跟着附和着，那声音连成片让人心惊肉跳。自此，她害怕狗叫，尤其是害怕一只大黄狗在狂躁地叫，总觉得那叫声里会有一个惨痛的故事发生。

五岁，并无记忆的年纪，可那情形却一直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十三岁，她没有同龄的孩子个头高，却肤白如玉，面容清秀，虽然是单眼皮，眉宇间却玲珑聪慧。是那种生在北方却有着南方女孩外形气质的玲珑佳丽，如同一颗诱人的酥心糖。其间总有邻居说，这个丫头长得俊哪，再过几年寻个好婆家，冯老大的苦日子就熬出头了。每每听到此，父亲总是眯起眼睛笑个不停。

那个夏日，连绵的雨，父亲与屯邻去镇上买东西，在酒桌上与大队会计碰在一起，因为之前分产到户时，两人有过分歧。那天，两人均喝高了，因为一句话两人发生了口角，粗俗不堪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粗糙，父亲被激怒了，他绰起板凳砸向大队会计，顷刻间，大队会计血流如注，栽倒在地。旁边有人大叫着，完了！完了！死了！死了！不好了，快来人哪，打死人了！

父亲惊慌失措疯狂逃跑，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有人一脚踹开了草房的门，厉声呵斥，“冯会心，你爸打伤人了，他现在逃跑了，派出所正在抓他，如果有丁点儿他的信，立即举报，否则，你爸就会被判死刑，被枪毙！”会心的心刹那间颤栗到极限，眼睛惊愕得大到极限，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雨里夹杂着冰雹一股脑灌进屋内，她一步一踉跄地挪向那扇被踹坏了的木门，慢慢地扶起，又扶起……她心中唯一的快乐与希望就此沉没……她几乎是瘫坐在屋地上一宿，只觉得破败的草屋内死一般寂静，静到让人毛骨悚然，恍惚间，屋梁上传来女人的声音，孩子，别怕，你爸不会死，不会死！“妈……妈妈……妈……”会心脱口而出，自妈妈去世后，她第一次如此数次呼唤她的妈妈，浑身有颤栗的痛。

第二天，一群人凶煞恶神般闯入会心的家，砸碎了屋子里仅有的一个铁锅，一个铁炉后，终于停下他们慈悲的的双手。“小丫头，告诉你吧，我们这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要不早把你这小草屋点着了，被你爸打的人没死，治病却需要花很多钱，恐怕你爸这辈子赔都赔不起了，这么地吧，把你这房子还有你家那点地儿偿还给我们吧！”“不行！不行！”会心大声喊着。“不行？哼！看你行不行？”那人说完带头将炕上的被褥扔出门外。“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家！你们滚……滚……”会心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滚？咱们看看到底是谁滚？要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你早就被乱棒打死了。我们是看你可怜，饶你一命，懂不？”那人说完用慈悲的双手把会心送出了草屋门。

会心哭着从稀泥地上捡起脏兮兮的被褥，茫然不知所去。邻居是个五保户奶奶，看会心实在可怜，将会心收留。灯下，那双浑浊的老眼睛盯着会心的脸，“会心，奶奶告诉你，不是屯里没人帮你，而是想帮不敢帮你呀！那帮人都是当年的造反派出身，都是大队会计的亲戚，而那个大队会计又是咱公社书记的小舅子，听人说，咱这方圆几里，他们弄死个人如同碾死个蚂蚁一样，你们家在屯里又是独门独姓，要想活下来，必须得忍着捱着，只要你活着，你爸还活着，你们爷俩将来就有希望团聚！”会心扑进老奶奶的怀里哭泣着，老奶奶老树皮般的双手握着会心的小手，“会心，我已求我村东的侄儿，偷偷到你城里的老叔家报信儿，他以前随你爸去过，估摸着他明天就能回来。今晚，你就住在我这儿，他们已霸占了你家的房子和地，不会把你怎么地。孩子，记住，出去后就再也别回来，在外面把翅膀练硬实了，去找你爹，天地这么大，总会有你父女容身之处的。记住，也永远不要回来寻仇，在乡下，是没有理可讲的，天高皇帝远，权就是理呀！”那时，会心的胸膛里塞满了仇恨，却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她幼小的心田里，记下了两个人，一个是救她的邻居奶奶，另一个是把她推出家门的大队会计的小舅子。

傍晚时分，当老叔带着会心走出村口之时，会心突然疯了一般掉头往回跑去，她向着老屋的方向喊着：“妈，别放过他们！妈，长大我会回来看你！妈！我一定会找到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