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梁母手中的拖布杵在那里，她对着梳妆打扮的梁策忿忿道，“不就是去参加个婚礼吗，没有车就没有车呗，非得借车，借车也行，你姐你姐夫都有车，开一个就得了呗，还非得借人家郭志的路虎，上次你都把人家的路虎刮了，是你姐夫出钱修好的，你说说你，咋这么能嘚瑟，随谁呢！”“老太太，这不是嘚瑟，这是生活品质。你使用的东西表达你的品位格调，你的，明白？”梁策晃了晃手中的粉底液随口道。“还品位，格调，你想享受那样的生活，你得有自己供养自己的本事呀！你瞅瞅你，应名开个发廊，天天说挣钱，也没见你攒下钱，眼瞅着你都奔四十了，钱钱没有，房房没有，至今连个像样的女朋友都没有，还整天穿名牌戴名牌，装阔绰，梁策，你小子怎么就不长心哪！后悔呀，你那年高考落榜，不如逼你回读，也不至于落得个今天这个下场。”梁策，梁母眼中的人生败笔，每每面对眼中的这个屌丝儿子，梁母总免不了义愤填膺一阵。

“今天这个下场咋了？开发廊咋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又没乱搞男女关系，咋了？妈，您为什么总是活在那些烂嘴长舌妇嘴里呀！您现在完全可以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们，我儿子就是未来的造型师，第二个李东田。”梁策把香水狠狠地喷向腋窝。“闭嘴吧，你。你还有脸跟人家李东田比，人家像你似的？男孩子不穿男孩子衣服，不往男孩子形象上打扮，整天女里女气的，我告诉你，这就是你妈我心大，要不早就让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养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女里女气咋了？我又没影响别人的生活！我就愿意这样活，咋了？”他把白色镂花的衬衫用力塞进橘红的牛仔裤里，脖子上搭一条橘红色的丝巾，很时尚地甩动一下披肩短发，也义愤填膺着，“啊，女人男性化就会受到追捧，什么女强人，强女人。男人女性化就要遭到贬斥，就娘娘腔了？就同性恋了？说这话的尊贵的邻居大妈大姐大姨们，你传递给我的信息就是，做男人比做女人好，能做男人就不要做女人。这明摆着女人瞧不起女人吗！妈，你儿子我活得好好的，你干嘛要在意她们的话呢！”面对非议，不管对方是谁，梁策都要伶牙俐齿地据理力争。

“不在意！我也想不在意，可我的耳朵不聋啊！我这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坏事呀，偏偏生了你！你姐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人家该结婚的时候，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生孩子。梁策呀，人生就那么几个重要阶段，可惜你一个也没抓住，都错过去了！哎……”“都没错过！是还未到来！老妈，你就等着瞧好吧！”梁策的一只手搭在母亲肩膀上，另一只手翘着兰花指，拿腔拿调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去，去，去，什么玩意！东北人不唱二人转，唱这腻掉牙的越剧，真是！”梁母用力耸打下肩膀。梁策不以为然地继续越剧腔调，“娘亲啊……”他忽然停顿下来，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回归他本来的腔调，高声道，“哎呀妈呀，我得出发了。”他抓起白色的挎包冲向房门，竟然和走进门的父亲撞个满怀。“这香水味都冲鼻子！你也好意思出门！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梁父冲着梁策的背影发狠似的骂道。

楼梯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梁父依旧立在那里怒目而视。“老头子，他就那样了，生就骨头造就肉了……”“什么就那样了，还不都是你惯的，说什么儿子要想有大出息，就得散养，这散养了，养来养去养成这个屌样。想想就心口堵挺慌。”“那有啥办法？好歹他现在还能自食其力，不至于啃老……”“他啃老？我得愿意叫他啃！一样都是男人，你看看咱姑爷，踏踏实实地，本本分分地。你看他，浮云一样，什么东西！”梁父涨红了脸，梁母不再做声。梁父绰起电话打给长城，“下午有空没？有空陪我去喝茶。”很多年了，梁父心里一直抑郁着，自认为独立特行的梁策就如同他额头正中的一块暗疮，令他耻辱又充满痒痛。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何堂堂男儿之身要装扮成一个女人相，为何那些去发廊美发的女人们面对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异类竟然还趋之若鹜，据说想让梁策做头发，得提前预约。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同时，这些年，梁父已经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每提及梁策闹心郁闷之时，总要叫上长城一起喝茶，以此获得一些推心置腹的安慰，释然。他总是觉得亲人的真诚总比网络上那些装潢过的兑了水的心灵鸡汤要实在得多。

茶馆里，长城与梁父对坐着，他习惯性地问道，“爸，又跟梁策生气了？”“嗯。”一声应答后他以和颜悦色面对长城，他固执地认为，寒门虽难出贵子，寒门却易出孝子。譬如长城，譬如郭志。“我没有你爸有福报哇！你爸有你这么个好儿子！”梁父又一如既往地感慨起来。

“爸，其实梁策真的很优秀，您就是不适应他的穿着打扮，不喜欢他的性格。您不妨试着去掉他的壳，看他的瓤。您就说，这些年，自打他挣钱开始，哪个亲戚朋友没花过他的钱呐？您应该记得，上次乡下的老舅患癌，是梁策毫不犹豫地借钱给他们，到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可他连提都没提。您说，这不就是您口中的重情重义吗？”“那什么……我尤其看不惯他一头扎进女人堆里，与女人打成一片。整天女里女气的，还大言不惭，说是时尚。”“爸，您还别说，这或许是一种发展趋势，您看现在的社会，女人比男人还男人，男人比女人还女人。所以说，梁策说的没错，这也是一种时尚。再说，当今社会，顶数女人的钱好赚，别看那些女人吃顿饭抠抠搜搜的，看到虫子都大呼小叫的，那整起容来，那真是一掷千金铜心铁胆呐！令男人咂舌呀！还有那化妆品，珠宝，都卖给女人啦！所以说，女人是花钱机器，商机都在女人身上。在瞄准商机这一点上，我很佩服梁策。再者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既没变性，又没有同性恋倾向，您应该能接受了！”“他敢！他要是那样，我就跟……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还跟人家断绝父子关系呢？人家马上要去北京进修造型师了，说不准是第二个李东田。”“听他叨咕了，净他妈扯犊子，还美其名曰开开眼界，学点真本事。人家苏轼既没出过洋，也没坐过飞机，都能写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他小子就是为自己的玩找借口。四十来岁的人了，一点正事都没有，竟跟他操心，当年我们只生梁妍一个就好了。”说到梁妍，梁父的脸上溢满喜悦满足。长城心里的阴雨却一直连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