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怪店怪客（2/2）

烟雾散开变得稀薄，掌柜依然站着，右手依然端着碗，似乎动也没动一下。

白乘风歪头注视着掌柜，他左手边的烟雾涌动着，证明他动过。

不动比乱动好，小二证明了这点。

厅中向来不备火盆，东南西北风都从这儿过，小二向来不觉得冷，这会儿他觉得冷。他拿到了他想要的，但没有拿到全部。剑鞘在他手上，剑柄却在白乘风掌中。

白乘风举着剑，这柄剑很长，剑身白里透青，又细又薄。因为又细又薄，所以更显得长，可想这柄剑刺出时一定很快，而且很轻。

轻快通常难准，不过白乘风很准。剑锋平平穿过小二左胸两条肋骨间的缝隙，刺入心脏。

剑在人体中穿梭的感觉曾令白乘风作呕，不过如今，他已习以为常。他将剑拔出，神情平淡，像只是刺穿一截木头。

小二失去支撑，像木头一样倒下。

掌柜坐下，很重，像坠落。

小二在地上抽搐，想必很冷，得等死透了才不知道冷。

掌柜独眼掠过哀痛，小二是打杂的，也是朋友。他昂头灌下一大碗酒，闭紧嘴巴，屏住呼吸，将倒冲而上的火一样的酒气全部压回腹内。然后再倒一碗，再一饮而尽。一碗自己喝，一碗替小二喝。

后厨帘子扬起，出来一个大汉，大汉一脸络腮胡子，腰间插着两把刀。他扫了厅中一眼，神色没有变化，两手托着的大盘也无颤抖，双眼掠过白乘风时却像黑夜忽然燃起火。

盘中是牛肉片，很薄，滚水中一烫就熟，一定又香又嫩。

掌柜道：“这酒你还是不喝？”

白乘风道：“我等会儿‘一’个人喝。”他的意思是等会儿这个客栈将只剩一个人，一个活人，是他。

掌柜意见不同，劝道：“等会儿你喝不上，现在你可以当我们不存在。”

“不能！”大厨和白乘风同时说。两人对视一眼，像电光与火石激撞。

白乘风回看掌柜，道：“喝不上也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喝酒而来——你在，我才来。”

掌柜有些诧异，年轻人的样子看起来已豁出一切，不惜代价。但豁出一切的人通常疯狂的，年轻人却很宁静，甚至安详。

掌柜已远离恩怨很多年，他年轻过，现在老了，他希望年轻人也能慢慢变老。他缓和地说：“我见过很多自以为不怕死的人……”

白乘风嘴角微挑，满是讥诮。

掌柜独目凌厉，一见之下气愤难平，改口叱道：“我在，他就在。酒是好酒，死人无法品味。”

白乘风微吸一口气，淡淡道：“对，死人无法品味。我可以等，等你喝完。不过不能太久，因为有人不能等。后院梅树下埋的酒，也许……也许明年惊蛰之日我会来取。”他真有些想尝尝入口如吞火的好酒。

掌柜听前言大怒，闻后语失笑，“你的鼻子比你的舌头有福气。”笑后他神色又转为凝重，年轻人很有趣，可哪来的自信？他独眼瞟向放下盘子的大汉，道：“你知道他是谁吧。”他还在尝试挽留年轻人的生命。

“我知道那两把刀。”

“酒是好酒，死人无法品味。”掌柜又说了一遍。他气年轻人满不在乎的态度，但生命只有一次，他不希望年轻人追悔莫及。

白乘风站起身，道：“所以你趁着还有时间，喝吧。我先杀了他。”不等掌柜再说话，他深沉地盯着大厨，发起挑战，“好酒易醉，醉了手抖，手抖剑法就不准了。滚雪刀王，你说对吧。”

大厨目光灼灼地打量白乘风，越看越狂热。他感应到年轻人的力量和杀气，身体和灵魂都火热起来，随口道：“剑法——准、稳、灵。不准，就太扫兴了！”

白乘风心一跳，准是根基，而“稳”通常不“灵”，“灵”通常不“稳”，两者兼具才是真正的上乘剑法。

能对剑法发出如此论断，说明此人在剑法上有极高造诣。但据传滚雪刀王从不用剑，甚至从未与剑客交过手。

“他的双刀一定妙用无穷，只有达到至高境界，方能由刀及剑，触类旁通。”白乘风忍不住看了眼那两盘肉片，肉片一片一片卷成圈，很薄，薄得均匀。

刀王！挑战刀圣任奏凯而得以全身而退的唯一人，任奏凯之后，百战江湖，无一败绩的刀道王者。

“被那两把刀切开一定是清凉凉的感觉。”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但白乘风看到牛肉片便冒出这个想法。

大脑有时候冒出什么念头不是本人所能控制，很多事情都不能控制，比如白乘风此刻看到的刀王分明不是情报所示的刀王。

大厨的手握住了刀，狂热的眼神变得清凉凉的，风停了。

白乘风在同一刻呼吸由深长变轻忽，轻得似断似续。

掌柜突然喊道：“不！等等。”他盯着白乘风道：“我有问题问你。”必须现在问清楚，死人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