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二尾(3)(2/2)
谢猜意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阴阳谢家是如何产生、发展、壮大的,族谱上展示得清清楚楚。
唐朝刘禹锡所作的《乌衣巷》一诗中,后两句耳熟能详——“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所谓“王谢”,便是东晋时候的两个门阀贵族王家、谢家,族内贤才众多,冠盖簪缨,那泼天的权势和富贵,连皇室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阴阳谢家,是谢氏本家中分出来的一支,原本势力微小,在族中其他人看来就是不务正业、不专仕途的邪门歪道,而后逐渐壮大,根基日稳。
星移月转,时间一长,连本家都不可避免地随着王朝的迭代而慢慢衰落了下去,专事阴阳的这一脉却一直留存到了现在。
听上去像个励志鸡汤故事。
可谢家既然是发源于门阀贵族,又怎么会跟那个不起眼的农民沾上边?
谢猜意正想着,胡西彦已经迈开长腿,朝着谢端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她连忙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村落,左右不过几十户人家,人烟不甚密集。趟过流水淙淙的清澈小溪,再转过一个破旧的小土地祠,映入眼帘的便是几株桃树,枝头开着零零落落的绛色小花,在阳光下看起来蔫儿巴巴的。
桃树后是一屋人家,斑驳粉墙,青黑房瓦,还有红褪墨残的旧楹联,一并伫立成静默的模样。
谢端在门口放下扁担,一边摘下笠帽用力地扇风,一边推开半掩的柴门,粗声大气地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屋里头传出来一句低声细语的应和,嗓音如同出谷黄莺。
谢猜意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对方必定是个美人,果不其然,当谢端的娘子进入她的眼帘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乌发如漆,肌肤似玉,螓首蛾眉,一双小嘴犹如点朱,水盈盈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许天真烂漫的色彩。朴素的粗麻衣裳裹在她身上,完全掩饰不住那股含苞待放的美丽。
谢猜意转过头去,细细地打量起了谢端,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些闪光点。
谢端皮肤黝黑,身形虽然不算高大,但看上去倒也结实可靠,五官平平无奇,勉强能称作是端正,至少不辣眼睛。
可跟他的娘子站在一起,两人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加上屋内简陋的摆设,那样的美人站在其中,违和感更加强烈了。
虽然谢猜意不愿意以貌取人,但她还是觉得……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这时候,谢端坐在了桌旁,用力地咳了咳,咳出一口带痰的唾沫,便直接吐在了地上,然后伸出脚,用鞋底搓了搓。
他的妻子拿出碗筷,见到这一幕也没有指责,眉目娴静地说,“吃饭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碗里盛着白花花的大米饭,瞧得人食指大动。
即便谢猜意对历史不大了解,也察觉出了不妥——古代的农民,哪里吃得起这种伙食?更何况西晋又是动荡年代,底层百姓受苦受难,个个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有两个馒头、馍馍都算不错了,在村里要遭人眼红的。
目前为止,谢端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历史长河的芸芸众生中,是最不起眼、最像蝼蚁的那一种人。
那么,问题应该出现在他的这位妻子身上。
她看向胡西彦,不解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白水素女。”他勾了勾唇角,揭晓谜底,“她啊,可是神仙下凡呢。”
她微微一愣,“字面意义上的神仙下凡?”
胡西彦颔首,“对。”
“那怎么就跟了谢端?”她觉得不可思议。
荒郊野地里的美艳狐精,自九天而降的圣洁仙女,科举路上献身又献金的闺中小姐……由古至今,男作家们的意淫向来是没完没了的,美人和才女不要脸似的倒贴穷酸小子的故事俯拾皆是。
可意淫总归是意淫,正是因为现实之中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发生,才要到虚构之中去满足欲望,哪怕是纯粹过把干瘾也好。
现在,这样一出话本里才有的戏码就在眼前真实上演,她怎么能不吃惊呢?
“她位份不高,只是个小仙。”胡西彦款款道来,“《搜神后记》中记载过这件事儿,里头借素女之口说出的原因是‘天帝哀卿少孤,恭慎自守,故使我权为守舍炊烹’。”
天帝可怜他从小父母双亡,又见他勤俭安分,就派了个仙女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谢猜意哼笑一声,“谢端这样的人多得是,也不见得个个儿都能抱着一位神仙姐姐回家吧。”
胡西彦但笑不语,按照他的推测,白水素女估计也就是在碧落天宫里的权力倾轧之中,一个用来收买人心、吸引信徒的牺牲品。
想想看,仙子临世、嫁予凡人,这种事情一旦流传开来,对那些挣扎于俗世苦海之中的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他们期盼有一天这样的幸运也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便会像谢端一样克勤克俭、安分守己,天天虔诚地拜神烧高香,不敢造次,也不敢有丝毫不敬,天宫里的那些上位者自然是乐见其成。
谢猜意见谢端和白水素女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地说话,看上去感情倒也颇为和睦,于是话锋一转,问道,“这一切,跟何宴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带她来看看何宴的过去,她也很好奇,这人对她的恶意究竟从而何来。
可直到现在,身为主角的何宴都还没有出场呢。
“何宴离了我以后,在满五百岁之时遇上了天雷劫,差点没熬过去。”胡西彦目光沉沉如水,垂视着她,“是白水素女救了他。”
谢猜意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后面的事情似乎水到渠成了,“所以,他对素女动了情,素女却嫁给谢端,他就……由爱生恨了?还怨上了姓谢的?”
“动情是真,至于怨恨,原本是没有的。”胡西彦说着,朝着她伸出手。
她垂下眼,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就在面前,掌心朝上,纹路清晰。
不知道怎么的,她心尖轻轻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围的景物在一刹那间转换成了另一番模样。两人仍是在素女和谢端居住的屋子附近,只是炎炎夏日变作了草木摇落的秋季,不远处的稻田里已经是黄澄澄的一片,风中带着稻谷熟透的香气。
有人远远地从村口踱了进来,他穿着布袍草屐,腰间系黄丝双穗绦,瞧上去是长途跋涉而来,浑身风尘仆仆。
他走路一跛一跛的,速度不快,看起来颇为费劲,肩膀上背着方形经箧,左手挽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右手还拿着个竖条幅,上面写着“铁口神算刘半仙”。
到了离村口不远的大树下,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靠着粗壮的树干就坐了下来,两腿盘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半合半张,像是在稍作休憩。
直觉告诉谢猜意这个人不简单,尽管他看上去就是个靠算命为生的骗子。
“这人是谁?”她问。
“刘双舟。”胡西彦嘴角浮出一丝讥诮,“一切由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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