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家庭生活 （九）我的家庭生活（1/2）

入夏之后到了领养宠物的高峰期，义工数量也多了一些，中转站的压力小了很多。杨简行跟我商量了一下，短时期内她来顶替我的大部分工作，到了暑假她要到北京准备考博的事情，中转站的主要事务就由我和云戈协助李烛照完成。我到中转站的次数少了很多，把空出来的大量时间都放在了学业上。我开始耐着性子看一些大部头的专著，像小时候用糖果哄着自己练琴那样，每看完一章就奖励自己一颗最喜欢的牛奶糖，也开始在导师的鼓励和帮助下尝试写一些较长较复杂的论文。

白天的时候，家里很安静，阿妈、云戈和我各自呆在房间里，做各自的事情。临近盛夏，日射角越来越高，阳光兀自穿过高楼的缝隙，直直地掉落在院中，虽然从未照射进我的房间，终究与我无关，却毕竟路过我的窗口，抬头看看，也觉得心下安然。偶尔趴在窗台上，看看地面上阳光催生的野草和小花，也算一点儿野趣，只要不注意前面那堵扭曲的矮墙就好。

一个晴朗的下午，杨简行打来了电话，我刚接起来，她就直接问道：“你可以帮忙照顾一下临时寄养的狗狗吗？”

我没太听明白，她又解释道：“有些狗狗原来是宠物狗，走丢了或者被人扔了，我们捡了，也有别人捡了给我们的，找不着原主。这些狗狗品种都不错，主要是很健康，放到中转站容易染病，所以在找到领养人之前想在义工的家里寄养一阵子。你行不行？”

我这才听明白，告诉她：“我去跟阿妈和云戈商量一下，然后给你信儿。”

放下电话，我问了云戈和阿妈，他们都同意。我拿起电话告诉了杨简行，她非常高兴：“那你准备好，我下午就带一个大个子过去。等狗狗被人领养了主人会给起正式的名字，你先随便给起个什么名字叫着。还有，给狗娃准备好吃的。提醒你一句——别太小气了，它吃得可比你多。”

我放下电话，阿妈、云戈和我围在餐桌前，各自拿着茶杯，召开临时家庭会议，商量着给狗娃起名字。阿妈首先发言道：“我觉得应该叫‘阿汪’。”

我笑了：“因为是狗狗吗？”

“对啊！”阿妈自信地说，脸上流露出小姑娘想问大人要一只宠物宝贝似的神情，“我觉得所有的狗都应该叫‘阿汪’，所有的猫都应该叫‘咪咪’。”

见我和云戈都笑得厉害，阿妈也笑得满脸堆起皱纹：“我就那么一说啊，是挺傻的，要不你们给换个别的。”

云戈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叫‘泡泡’好吗？”

没等云戈说话，阿妈问：“为什么叫‘泡泡’？”

我做了个鬼脸：“我觉得所有的狗都应该叫‘泡泡’。”

“我同意。”云戈说。

“少数服从多数，我也同意。”阿妈说。

云戈又补充到：“那就叫‘泡泡’了。以后咱们家寄养的所有的狗狗，都叫‘泡泡’。”

会议结束，我们马上分头忙活，准备给泡泡睡觉的垫子和喝水的碗之类的东西。众人一阵忙碌，好像分别了很久的什么人终于要回来了一样。

不到傍晚，杨简行敲开了门，我看到她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站在门口：“就是她。”

“糟了。”我一惊，心想，“看来准备的晚饭不够了。”

云戈走出来，拿出一副大惊小怪的口气来：“哇！好大的泡泡！”

众人哄笑，我跟杨简行解释道：“我们给它起的名字叫‘泡泡’。”

杨简行边笑边进了屋，阿妈招呼她坐在餐桌旁。解开泡泡身上拴着的绳子，这结实的狗娃立刻大大方方地在屋子里巡视，先是挨个嗅过了每个人的手，确认没有心术不正的人，接着挨个检查每个房间。她的尾巴又粗又长，不停地摇晃着，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一般有力，打在我腿上的时候我都有些摇晃。

杨简行很认真地嘱咐我：“你跟她一起疯可得小心点儿啊！她往你身上扑的时候，你要么坐地上，要么靠墙站着。要不然啊，云戈还没事儿，就你这小身板儿，保证一扑一个跟头，跟空啤酒瓶子似的。”

大家一起笑，不明就里的狗儿也被感染了似的，咧着嘴巴吐着舌头，一脸别人讲的笑话压根没听懂却跟着傻笑的表情。

“她哪儿来的？”我问。

“别人扔的。”说起这个话题杨简行的火顿时冒了上来，马上不笑了，“主人扔掉她的时候居然还把她最喜欢的玩具打包，就放在她身边，留了张条说是因为老婆怀孕了只能扔了，从小养的有感情，希望遇到好人什么的。你说这什么人啊，都把孩子扔了，还扯什么感情，假仁假义。还从小养大的，从小养大的也能扔啊……”

我淡淡地说：“这有什么。有多少人孩子都能扔，扔猫扔狗有什么大不了的。”

杨简行一愣：“唉，你说的也是。”她回头看了看泡泡，又说：“这孩子还算命好，被扔掉没多久就被人捡到送我们这来了，没吃什么苦。多数小猫小狗就没这么幸福了，有时候连翻出来的垃圾都有人抢。”

“有人抢？”我瞪大了眼睛，“从流浪动物的嘴里抢垃圾吃？那得多穷的人？”

“不是，不是自己吃，就是不让它们吃。”

“为什么啊？”一直很安静地阿妈也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

“不为什么，阿姨。”杨简行忿忿地说，“那些人纯是就为了好玩儿，看它们翻了半天翻出来，没吃上，那些人就觉得好玩儿。”

阿妈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咱们哪儿能知道。”

“干嘛这么欺负它们啊！不喜欢不理不就行了。”善良的阿妈还是一脸不解。

杨简行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恨：“有些人做不到不欺负别人，不欺负别人他们会憋出内伤来。能耐大的欺负人，没能耐的欺负小猫小狗。”

我没说话，云戈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说，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我保证没人能欺负我们家泡泡。”

我们又说笑了一阵子，杨简行放下了一个包裹，告诉我们里面是泡泡的玩具，然后告辞离开。

我们打开包裹，把里面的毛绒玩具拿了出来。那些玩具被杨简行洗过、晒干，很干净，但还是能看出来被狗儿的口水反复弄得湿透的样子，上面还布满了齿痕，还有些缝补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原来的主人还是杨简行给缝上的。揉了揉，玩具又蓬松起来，丢一个给泡泡，她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大尾巴使劲甩着，一路“噼里啪啦”地敲在凳子腿和桌子腿上。凳子桌子和桌上的茶杯一起晃，声音听起来跟地震来了似的。她跑到跟前一口把玩具叼起来，开心地甩着又四处跑上了，似乎全然不记得被抛弃的经历。

“这孩子，真是个乐天派。”阿妈慈祥地说。

我看着云戈，很严肃地跟他交涉：“以后出去遛她，你负责牵着。”

“那你呢？”

“我负责给你们带水。”

“好吧，成交！”

泡泡在我们家里一共呆了一个月。虽然原来的主人狠心扔了她，但似乎那之前也一直对她很好，因为这丫头嘴巴极刁，死也不肯吃狗粮，只认米饭和肉，菜叶子拌多了都会一脸嫌弃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一向不大爱说话的阿妈忽然变得开心极了，把她惯得像个公主，从前总是念叨“今天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呢”，现在变成了“今天给泡泡做什么好吃的呢”。云戈也很自觉地从吃肉改成了啃骨头，他私下里跟我说，看着大块儿的肉进了泡泡的嘴巴，自己很是心痛，可是看着泡泡吃肉的时候心满意足的样子，也只得“咽咽口水忍了”，理由是“大人哪儿能跟小孩儿抢”。我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暗自好笑。

泡泡跟新主人走的那天，阿妈的眼睛红了又红，早早起来去早市买了一大块儿牛肉回来炖好，让泡泡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把剩下的牛肉打包给泡泡的新主人带走，说是给泡泡晚上吃的。泡泡没心没肺地出了门，回过头来傻呵呵地吐了吐舌头，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新主人走了。大约她以为新主人只是代替云戈领她出去玩一会儿，不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阿妈扶着门，一直听着泡泡下楼梯时脚趾甲抓地的声音，直到这声音消失。关上门的一瞬间，阿妈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和云戈顿时慌了手脚，左一个右一个，围着她，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妈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不用管我，我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我和云戈退到一边，果然过了一会儿，阿妈止住了眼泪，张罗晚饭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阿妈变得有些失落，话又少了，又像以前那样，不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声不响。

不到一个星期，杨简行带来了另外一只狗，是只遍体金黄的金毛寻猎犬。按照之前的家庭决议，我们还是叫它“泡泡”，这次是个小伙子。阿妈立刻又高兴起来，把这个小家伙惯得像个王子。半个月以后王子也被新主人带走了，但阿妈没有像上次那般伤心，而是热忱地期待着下一个泡泡。杨简行本是要把狗狗送过来给我和云戈寄养，最后却全成了阿妈在照顾。

我跟杨简行说好，尽量送个头大一点儿的狗儿到我家里来，它们体质好，性子也没有小狗那么敏感娇弱，更容易照顾一些。于是杨简行陆陆续续带了很多个大个头儿来，一律叫“泡泡”。每当我们闲聊说起这些捣蛋鬼的时候，为了区分，便分别地称呼它们为“大泡泡”、“小泡泡”、“白泡泡”、“花泡泡”……每当有一只新的狗儿要来到的时候，云戈都会大声宣布：“嘿！都注意啦——我们家又要冒泡啦！”我跟阿妈看着他顽皮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春季学期很快结束了，暑假里杨简行去了北京。她走之后我和云戈几乎每一两天就要去一次中转站，为了节省时间，我把很多必须读的书带在身上，在车上看。其实以前我就想过把车上的时间利用起来，但总是看不了太久就头晕，只能作罢。现在时间变得这么宝贵，只能咬牙坚持，恶心了半个多月以后，居然也习惯了。只是有一次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云戈正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似的。

“怎么了？”我问。

云戈无奈地皱皱眉头：“我们今年又忘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除夕看焰火的时候，我们说好今年一定要看看春天是怎么来的，又忘了……”

我傻了半天：“我忘得死死的，你要不说我到明年春天都想不起来。”

看看窗外，绿叶正茂盛，夏天都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我只好笑了笑说：“明年吧——明年，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

“嗯，好。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记得住才怪……”云戈说，“要不这样，我在手机里定时，从正月快结束开始，闹铃每天响一遍，直到三月。这样就不会忘了，怎么样？”

“不行，那样就没有意义了，一定要自己记得。”

“……那我们又记不得怎么办？这都多少年了，我们总说要看春天，不都忘了。”

我想了片刻：“要不这样吧，云戈，我们跟自己打个赌怎么样？”

“怎么赌？”

“明年我们去一趟白云峰——咱们还都没去过呢，我一直可想去了。”

“去白云峰？又忘一次，然后奖励自己去看天池吗？”

“当然不是了。我们去一趟，挑一个晴朗的天气，如果我们记得看春天了，就从山脚下坐车直接到峰顶，好好看看天池，看看旁边的那些漂亮的山峰；如果我们又忘了，就从山脚下往上爬，累死也不许坐车，马上到峰顶的时候往回走，绝不能看见一滴天池水。怎么样？”

云戈哑了半晌：“你这主意真是够缺德的——我同意。”

夏日很快过半，一个熏风微弱的傍晚，我接到了小牧打来的电话，问我在不在家，能否碰上一面。我说可以，挂上电话不出二十分钟，她就到了。进门见过了阿妈，我们俩坐在了餐桌边，我看着小牧的神色，料定她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

“我男朋友同意我收养那个孩子了。”小牧开门见山，很直接地说。她本是柔弱害羞的女孩子，几年的职业生涯让她变得爽快利落，倒有些像杨简行的风格了。

我很吃惊，对小牧的男朋友刮目相看，但也就一秒钟。我不动声色地对小牧说：“我不觉得这些能说服我。不管你怎么想，想让我放下心来，除非他娶了你，否则不排除他只是想暂时拿你开心、以后再说的可能性，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女朋友。”

“嗯，就知道你会这样，不肯定、不否定，看一看，以后再说。”小牧笑着，“其实我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他，换了别人，大约也会像你一样，信几分，留几分。”

“那他父母那边儿呢？”

“他让我不要声张，他去做工作。不过老实说，我估计肯定很难，他老不在家，这种事儿打电话也说不明白。”

“嗯，总不在家的人是麻烦。”

“对了，你爸妈当初怎么认识的？你爸也总不在家，你妈为什么嫁给他了呢？”小牧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