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奉还（2/2）

她跟他算不上青梅竹马，一年到头却少不了见上几回，她印象中是他像竹笋拔尖般抽高的身条和渐渐冷清的眉眼。

可是到底是从甚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叫人再也认不出了？樊雨然没有印象。

门外传来几声呼唤，话音刚落，薄瑾带着几个內监走了进来，樊雨然垂眸淡淡施了个礼，唤声：“姑姑。”

薄瑾神色冷清地瞟了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直直落在瘫坐在地上的姬晟身上，撇嘴抿了唇。

“殿下追思先王，心郁成疾，他喝了这么些酒你也不晓得拦一拦，还叫殿下就这般坐在地上！”

薄瑾嗔了樊雨然一眼，朝身后內监吩咐道：“还不快把殿下送回寝宫去！”

“清儿知错。”樊雨然垂首受了这个责，面上却淡淡的。

她白净的左脸肿起些许，嘴角沁血，修长的雪颈上印着一圈深深的红痕，两侧还有青紫的指甲印，薄瑾眼神动了动，说出的话也软了些许，反倒带上了莫名的深意。

“殿下醉了酒，难免说胡话做胡事，咱们做奴婢的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罢？殿下不找别人偏偏来找你，还用我多言么？”

樊雨然神色未变，俯身一礼，不置可否。

姬晟被人抬走，那半坛子酒还突兀地放在原地，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闹剧。

被酒水打湿的地面湿漉漉一片，她身上染了酒的薄衫贴在身上一片冰凉，漫进她心底，一片冷意。

薄瑾话还萦绕在耳边，做奴婢的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罢。该怎么做？整个王城都是姬晟的天下，在王权下，奴婢的性命卑微如草芥。

她刚刚挨了巴掌，还差点被姬晟活生生的掐死，可薄瑾还要她去思量该如何尽心尽力侍候好姬晟，这位不久之后的大王。

她还要这般任人宰割到何时？左侧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疼，樊雨然咬着下唇忍下心头肆虐的恨意，忽得想起她自回来到现在一起没有瞧见白芍，方才这里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连薄瑾都招了来，白姐姐怎么会听不到？

难道她不在的时候白姐姐出了什么事？樊雨然眼底神色一凛，忍着身上磕碰地钝痛，拔腿追上未走远的薄瑾。

“姑姑可知，我的婢女白芍何在？”

薄瑾只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明儿你去采薇宫照料殿下，自然就瞧见了。”

话音未落，薄瑾已头也不回地自她身边走过，樊雨然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采薇宫，虎狼横行的地方！

那秦良娣和赵良娣哪里是好相处的主？还有在她跟前不可一世的郭良娣，齐良娣怯懦，免不了有火朝奴婢身上撒，白姐姐落在谁的手上都没有好果子吃！尽管采薇宫还有夕儿在，可她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关照到白姐姐？

樊雨然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采薇宫一探究竟，可她现在是桐凤台的人，一行一动都有限制，薄瑾要她明天去，她便只能等到明天。

长夜终尽，天刚刚放明，樊雨然急匆匆地出了章华台朝采薇宫而去，一路白绫覆盖，忙活地婢女內监尽是身着素装，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还有一队队医女模样的人去修剪药草。

尽管大王丧期，可该做的活计还是一个都不能少。

婢女们一个个都是鸦雀无声，眉目低垂，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有扫把扫过青石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想来是唯恐惊扰了还在梦乡中的各位主子。

樊雨然一路瞧着心底泛起异样陌生的情愫，原来宫里的奴婢起的都这样早么？她进宫有些时日，竟是丝毫不晓得。她身为医女，也从未有药尹给她安排过什么活计，甚至还分了贴身的婢女。

相比之下，她在王宫的里似乎过的太自在了些。难道是王后娘娘的特意照拂？

她走的是供下人通行的小门，路过一间偏院时，樊雨然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大片浅色的光影，那是正晾晒的衣衫，搭了半个院子，院中还有一个疲惫的身影费力的拧干洗好的衣裳。

匆匆一瞥，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的樊雨然生生顿住，疯了似得跑回去。那个身影，她不会认错。

白姐姐！竟然是白姐姐！

白芍缓缓地抬头，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朝门口望去，正对上樊雨然惊愕的眼眸，也是一愣，紧接着发黄的脸上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雨然！你回来了！”

樊雨然并没有开心的笑，反而云眉紧蹙，死死地盯着白芍看，凛冽的眼神一一审视过院内的一切，半院子的衣裳全是湿的，一件又一件，白芍到底已经洗了多久？

恨意夹杂着怒火，她的声音很轻，听着有几分不真切。

“白姐姐，这些，都是婢女的衣裳，谁叫你做的？”

白芍苦涩地望了周遭一圈，湿漉漉地手使劲往自己身上擦擦，才拉住樊雨然的手，怕她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昏头的事情，赶紧劝慰。

“雨然，我原本就是个奴婢，你不在，我没活计做，秦良娣叫我来洗洗衣服是应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秦良娣！樊雨然暗自咬了牙。

白芍艰难地挺直酸痛的背脊，抓着她的手冷得想块冰，樊雨然低头看了一眼她通红的指节，一字一顿：“人善被人欺。”

话音刚落，樊雨然低头看了一眼泡了好几只大水盆的衣裳，冷笑一声，水袖一洒而过，一整包痒粉尽数洒下。

“白姐姐，你是跟着我的，她们敢趁我不在欺负人，就别怕我悉数还回去！”

樊雨然紧紧攥住白芍的手，眼中闪过璀璨的光，坚定道：“照秦良娣的说词，今儿我回来了，白姐姐也不必再洗这衣裳。姐姐先回桐凤台等我。”

见白芍仍不放心，樊雨然按住她的手粲然一笑：“安心，我能解决。”

送走了白芍，樊雨然本想在采薇宫正殿外站一会，现在时辰尚早，天才蒙蒙亮，姬晟不见得起了。

不料她才刚到就有婢女请了她进去，姬晟穿戴整齐，脸上却掩不住倦容，见她走近，无神的眼睛似乎还楞了一楞，缓缓张口道：“怎么起这么早，你不是不愿早起的么？还是昨晚没睡好？”

樊雨然还没走到近前，姬晟的话已经问完了，可她却像没听见一般，清冷的神情丝毫未变，该怎么还怎么，端端跪下，俯首贴地：“医女何清儿，拜见殿下。”

她说的字正腔圆，陌生疏离，与姬晟明显关切的语调对比异样鲜明。

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沙哑压抑的自嘲声：“你之前对我，可没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