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节 谁了解,那死亡背后的断肠(2/2)
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大妞是个多么倔得孩子,就算她再怎么变,就这一点而言,约莫是一辈子都难改的。
这是她太过坚持的缺点,也是与生俱来的缺陷,我很怕她这样子的坚持会长久得像缺了牙的月亮那样,吞噬掉我唯一的光。
而纵使怕,我也有我的坚持,好比此刻,蜜豆和我还是要走下去的,而不知不觉,已走了大半的路。
不远处,门前的篱笆已经越发地近了,近得我几乎都能清晰地数清楚那木桩上有几粒土,而那土上,又有几粒灰。
“快到了,”我指着那凹槽对面破旧的老牌匾嘱咐蜜豆说:“待会儿看见我阿爹可不许绷着脸。”
“嗯!”
她没好气地瞟我一眼,但是却很乖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的,天在这时候阴掉,云厚厚的,像有吐不完地忧伤那般,幽幽地聚拢,然后雨也就不迟疑地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飘。
“寸草~”
蜜豆不安地伸手去接飞落在空中的越下越大的雨水,有些杞人忧天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
“嘘!”我适时地制止她:“快停止你的胡思乱想。”
“我没乱想,瞧~”
她挥手指着那阴沉沉的天告诉我:“这约莫是要说明,我们在一起是天理难容的。”
雨是刀子那样阴冷的,她这样子没信心的话更是像无情的刀子,疼得扎人。
“瞎讲!”
我呵斥她。
“真的,”她说:“我是真的不安呢,如果走着走着,被大水冲走了怎么办,如果去着去着,忽然间天打雷劈怎么办,如果……”
我终于恐慌了,她还在忧心得喋喋不休,我只好一把拽起她,在这场不安的大雨里拥吻。
凉凉的雨水全是灰尘的气息,我将热情火一样地融化给她,只等彼此烧成灰烬。湿湿的温度热了起来,她不安地挣扎了一下,终于适应地安静了下来。
“瞧吧。”
良久,我松开她,鼻尖紧紧地挨近她的。
“我就是要做给老天看,”我指着天叫骂:“它有本事就下天火来烧死我啊!”
“竺寸草~”
她很紧张地伸手来堵我的嘴。
我笑着,在她凉凉的指尖用力地亲了一下。
“哪儿有天打雷劈哟,”我捏着她通红的脸蛋哈哈笑:“不过再不走,被大水冲走倒是有可能的了。”她总算释然地笑,天晓得,看着她安心,我该是多么地窝心。
“来吧,”我脱去了和天一样灰的,那几乎湿哒哒的外套有些多此一举地顶到了头上,然后招呼她说:“进来吧。”
“你神经喏,”她后退着骂我:“湿都湿了,这样子有什么意思哪?”
“那哪儿叫没意思啊~”
我厚着脸皮讨好:“我就喜欢和你挨这么近。”
“真不要脸~”
她阴着脸骂我,却土拨鼠一样地钻了进来。
我瞪着她那层只绷着薄薄一层皮的脸,那巴掌大的衣服可以作证的,到底是更不要那块儿巴掌大的脸啊?
“别看我,看路哇!”
她没好气地别过头去,小胳膊轻轻环到我腰间去。
我们就维持着这种累而甜蜜的姿势,统一着步调走完了距家不到百余米的路。
到门前的时候,雨算是小了一些,洼陷的屋檐滴滴答答地渗着水,我把蜜豆朝干的地方推了些,有些不放心地再次嘱咐:“记得我跟你讲什么没有?”
“记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地说:“要学会微笑。”
“嗯。”
她很乖地点头。
“呃,”我抓耳挠腮,仍是不太放心地嘱咐她:“还有……”
她不再想听我说了,叩门的声响在这时候打球那般嘭嘭嘭地响起,我拧巴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瞪她,发现她伸着舌头,做着鬼脸,冲着我调皮地笑。
哦,好吧,或许那个最紧张的人一直是我,我的蜜豆,咳咳,总是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变得比男人要淡定。
可是:如果往后相处得久了,她时常这么揪住我的小辫子,我会不会被吃定哟?
“怎么没人开门啊?”
一声嘟囔由是纳闷儿地响起,我收敛了思绪,发现她在这时候焦急。
呵,说什么来着,她也有急得时候,而方才不急,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
竺寸草,淡定,是个男人的,就得淡定。
就是装,也得装得比女人淡定才行。
“急什么~”
我立在她眼前,佯装淡定地杵着门,悠哉得很心安。
“一会儿会有人开门的,”我告诉她:“兴许是你敲得太小声,我阿爹耳背,所以没听到。”
她狐疑地瞪着我,然后用力地攒着拳头,在门上狠狠打了好几下。
又是半响,可是屋子里还是很静,就像是暗夜里沉闷得无声的钟一样,始终没什么动静。
“会不会没人在家啊?”
蜜豆有些沮丧地望着我,而这时候突然从屋子篱墙那头的旮旯里传来了一声扑通的响,那石头一样沉闷的动静就嘶鸣着,从屋子最外头这条紧闭的门缝里挤出来,刺耳地回荡。
“大妞啊~!”
接踵而至地是阿爹呼天抢地的呐喊,声音也是在篱墙的那一头。
我和蜜豆相顾看了一眼,于是很紧张地撞开了这最外围,阻挡一切不妙情况的门。
从篱墙这头到那头需穿过一间老屋的距离,而从敞开的门看过去便几乎一览无余。我们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而到了枯井的那一头,我们没法儿前进,因为那儿是终结。而说是终结,不是因为没有尽头,而是因为尽头处,阿爹湿了,他是那么老泪纵横地哭泣,却是伤心的缘故。
而大妞,该是不行了。
她面色苍白地蜷缩在枯井的旁边,手上的农药瓶子松松地滚了出来,她没有力气握住,气息变得微弱,而雨水哗啦啦地冲到了瓶颈里,农药的气息稀释得淡淡的,像是要死去的她一样,在水里开着泡花儿。“大妞!”
我在这最后的诀别中崩溃,冲过去死死地抱起她。
“为什么这么傻,”我不忍地问:“你怎么敢真的这么傻呢?”
“阿哥……”
她吃力地抬手,轻轻抚摸我像水滴一样,湿得快要溶化掉的脸。
“我想成全你,”她痛苦地笑:“终于,也成全了我自己……”
我抓不住了,她的手,那冰凉的手,就花火一样离开着,从我湿热的手心里滑落下去。雨水不要命地打湿了她就快要睡去的眼睛,我看不到她悄无声息的泪,而她最后的温度是那么地冰凉,那曾经向日葵一样燃烧在她手里的太阳,该是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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