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百花溪（1）（1/2）

丁保福脚下痒痒的，哪怕他的脚板已经结上了厚厚的茧子，但是这新编的草鞋还是有些扎人，麦秸编成的草鞋只适合乡民和农夫，唯有四马原上的蒜紫草才是猎户们的最爱。

蒜紫草在四马原上到处都是，这些草一丛丛生长在石缝之间的阴影处，淡紫色的长茎、叶片阔大，草皮光滑，质地极其坚韧，新鲜的草叶边缘简直锐利的像刀片一样，草原上的牧人不小心踩进蒜紫草丛，往往会被这些随风飘摇的锋利叶片割伤。然而若是蒜紫草被制成芒鞋，却比皮靴还要坚韧，它轻便、灵巧，被水浸湿后不会变形，穿着时间越长，便会越贴脚。和它的一样鲜明的是它的缺点，就算经过干燥，揉搓和反复捶打，蒜紫草还是会割伤编草鞋的人，并且，穿上蒜紫草鞋的人同样要经过一个痛苦的磨合过程。

“我这草鞋更容易穿的，”迟清溪笑着对丁保福说，她灵巧的双手在丁宝福的脚上穿梭不停，迟家草鞋的最后一道工序，是要在人的脚上完成抽绳和收口，做大小的最后一次调整，这样编出来的鞋子才会和脚型完全贴合。

丁保福的脸有些红，他看着迟清溪带着薄薄的猪皮手套，露出的指肚上都是磨硬的皮肤，偶尔一个不小心，依然会被干燥的蒜紫草茎叶划出血痕。

迟清溪看他不说话，又道，“你看，这蒜紫草要漂过晾干后，再把它的茎叶分别剖开，之后三根比一根的拧在一起，这样的草鞋穿起来才贴脚，而且穿得越久越舒服。”

“他们说你的草鞋可以穿一辈子。”丁宝福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话。

迟清溪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笑得很开心，道，“对对对，我编的草鞋，穿得再久都不会坏。”

丁保福的心砰砰直跳，他当然知道，最好的草鞋也不可能穿上一生一世，但是此刻他却愿意相信这个女孩子的玩笑。

迟清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中等个子，圆圆的脸庞，还稍微有点婴儿肥，她眼睛不大，脸上有些小小的麻点，由于靠给猎户和乡民们编草鞋为生，她灵巧的双手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粗糙。不过没关系，和村子里的土生土长的姑娘们相比，她已经是附近最迷人的女孩子，一切只因为她曾在花渡镇生活过，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她喜欢给来买草鞋的汉子们讲些让人心脸红心跳的笑话，偶尔乡民们提来猪下水或者一两块腊肉，便会和她一起走到她家茅屋的后房。她会把她的哑巴小妹赶出来，然后，房间里就会传来嗯嗯啊的声音和喊叫。

丁保福也是常到窗下偷听的半大小子之一，当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竹床关节的吱呀声也停歇之后，他们必须拔腿就跑，那些汉子们会骂骂咧咧地打开窗子，丢出他们的烂草鞋，有时候还有带在身上的柴刀，而迟清溪一般都会拿衣裳挡着胸前白花花的两团，冲着窗外四散奔逃的孩子们咯咯笑个不停。她习惯性去抹去额上的汗水时，衣襟常常把持不住，滑落下来，于是逃跑的小子们就直了眼睛，停了脚步，李吉吉还因此曾经一脚踏空，跌倒在了沤粪的大坑里。

百花村里，人们都叫迟清溪草鞋妹或者猪肉妹，但是这样的称呼没有恶意，在村民眼中，迟清溪需要靠大家的光顾来维持生计，她不但要养活自己爬不下床的老爹，还要拉扯自己那个脏兮兮的哑巴小妹。

由于草鞋妹总是笑嘻嘻的，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待人热情又不扭捏，因此大家都喜欢她，丁保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四马原上最好的猎手，打到野兔和鹌鹑，他总会给草鞋妹送来一只半只，而迟清溪每次都很惊喜，她笑着的时候真是漂亮，有那么一两次，她握着丁保福的手，说道，“哎呀呀，你这手可真是了不起，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百发百中的猎户。”然后轻轻用力，丁保福每次都慌乱地把手从她的手掌中抽出去，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草鞋妹做的蒜紫草鞋人人都爱，不过打草鞋一定要秋草才好，每年秋天一到，迟清溪割来的蒜紫草都有满满一仓，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都变成了人们脚上的鞋子，她的蒜紫草鞋可是十分紧俏的，那些嘻嘻哈哈的汉子们有了钱就会往她这里跑，买上一双又一双，但是丁保福偏偏没有，他不大敢和迟清溪说话，这口张不开，人又跑得快，自然得不到草鞋妹的草鞋了。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来找她打草鞋了。几天前，里长骑着他的骡子在附近的村落间奔走，带来了坏消息，一百多里外的商城被吴宁边的兵将攻陷了，自从两年前永定和花渡的驻军浩浩荡荡渡过百花溪，雷霆闪电一般突进商城以来，乡民们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军队了，四马原和平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要打仗了。

里长宣布了镇守花渡行营的徐前大将军的命令，临近村镇的粮食和牲畜必须立即迁往花渡，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自备铠甲兵刃，即刻入伍，每三十里，花渡便派出一名青旅的校尉，带着四十名士兵，来负责新入伍乡民们的整编训练。

丁保福已经十五岁了，他也得离开村子，走上战场了，他有一把长柄猎刀，一把父亲留下来的铁线弓和五只利箭，此外，还有几十只木杆草箭，他有一身缝得厚厚的毛皮衣，两层皮子中垫上了自己缠出来的生牛筋，他没什么可以准备的了，他脚上的麦秸草鞋已经穿破了，他还想要一双蒜紫草的鞋子。

时当盛夏，去年秋天的蒜紫草不知道还有没有了，他来到迟清溪的门前，站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