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红旗落下后（1/1）

()　　1991年12月25日是俊熙的岁生日。寒冷的冬日，一家人前往玉流馆食堂美美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明太鱼火锅。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清粉状的雪。俊熙左拉着妈妈，右拉着爸爸，一边哼唱着新学的童谣，一边借着父母的牵引力在地面的薄冰上滑行。几个小时后，在西北方向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上方飘扬了4年的红色锤子镰刀旗降了下来。一个伟大的时代结束了。

起初，没有人觉察到1991年12月25日与1991年12月26日有什么不同。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爱国歌》依旧准时从路边高悬着的扩音器里播放。俊熙依旧按时去上学。爸爸依旧在制片厂的放映室里放映电影拷贝。圆滚滚的红色国产无轨电车依旧在街上行驶，遇到大辫子脱线的时候，妈妈依旧跑下车像灵敏的猴子那样抓着粗绳子左荡右荡直到把大辫子荡回供电网。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渐渐地，街上的供应开始紧张起来了。最初是一些从苏联和东欧国家进口的家电产品和日用品。那又怎么样呢？没有几个老百姓天天指着那些洋玩意儿活着。紧接着是电力供应不足，家里经常停电，妈妈的无轨电车也经常因供电故障而在街头抛锚。但老百姓还能忍，家里没电就用蜡烛，电车没电就步行。再后来，肉类供应开始减少，食糖和食用油开始短缺。这时候街上开始有人议论苏联解体的各种小道消息，还有的传言说，统一战争这几天就会打响，建议家里多存点粮食，以免南方逃过来的饿鬼们哄抢食物。但一天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物资供应站的食品种类较以往单一了一些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变化。生活依旧，秩序井然。妈妈的“裤腿钱”仍旧大把大把地向外蹦。不过由于常年在冬冷夏热的无轨电车上工作，妈妈那时开始觉察到自己可能患上了风湿病，每逢阴天下雨，全身的关节难受得不得了，所以她经常请假在家里休息。

1992年仲秋的一个夜晚。爸爸因加班很晚才回来。他说制片厂准备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工作岗位，是在平壤郊外的一处温泉疗养地的电影院工作，工资是现在标准的两倍，为期年。因为可以携带家属，而且也可以办理临时转移家属工作档案的续，帮助家属安排工作，所以他希望妈妈能和他一起去那个新的地方工作。妈妈起初不太愿意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毕竟她已经在无轨电车上工作了多年，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不过，由于那时平壤的公交车已经开始陆续实行无人售票制度了，即便无轨电车的无人售票箱安装得比较晚，车队的稽查员也加紧了对售票员贪污行为的搜查，规定上班时间身上不许有任何钱财，每天下班前也要被彻底搜身。这无疑意味着“裤腿钱”就要成为往事了。另外，一想到温泉疗养地对治疗自己的风湿病会有好处，饱受病患折磨的妈妈最后同意了。

一个月后，俊熙一家口带着两大箱生活用品，乘坐一辆制片厂派出的道具车从平壤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平安南道的温泉谷。温泉谷，顾名思义，一定是有温泉的山谷。高丽朝晚期，首都开城曾有一位通晓熊语的天台宗僧人因好女色犯戒而被驱逐出开京，逃难到了这里，建一茅舍潜修《妙法莲华经》。有一天，他从几只相互交谈的狗熊那里听说即将爆发山洪，遂急忙跑下山告知村民尽快撤离避难。两天后，果然天降大雨，山洪爆发。因村民提前撤离，无人伤亡。僧人因此事而名声大震，从那以后，经常有信徒登山朝拜，并捐资为其建造了一座石庙取名“温泉寺”。可惜后来因壬辰倭乱，寺院被毁，只剩一残碑得以幸存。转眼到了日帝时期，那位曾经指挥着独立第十八师团打败了德国人攻占青岛的日人武将山梨半造在担任第四任朝鲜总督时，曾来此山泡温泉赏红叶。由于此地地势使他想起了青岛崂山道观太清宫所坐拥的面环山，一面观海的景色，遂决定自行出资在此建一别墅，取名“崂山馆”以纪念往日战功。可惜，尚未等到别墅完工，这位武将出身的日人总督便因卷入下属受贿案件的疑云而辞职。“崂山馆”也因此陷入了停工的状态。

至于温泉谷的开发，那还是祖国解放战争之后发生的事。那时，国家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日理万的金日成主席经常来此泡温泉，与部下们商讨国家大事。为了方便工作，国家特意在这里建起了一幢层的白色办公楼供领袖们使用。后来因主席惦念科学家们的健康问题，他指示科学院和相关部门在温泉谷建设一座可供科学家们一边进行温泉疗养一边进行科学研究的劳逸结合式的新型科学城。于是，山谷的土地被整平了，一条直抵平壤的柏油公路建成了，一条通向海滨的森林小径修好了，沙滩上那粗砬砬的石头也被彻底清理，换上了从朝鲜东部海滨城市元山运来的金色细砂。紧接着，由一百栋别墅组成的科学家住宅区在短时间内建成了，每幢别墅都进行了豪华装修，住宅区内建起了现代化的温泉游泳馆，网球场，电影院，小型剧场，甚至还有一座养了0头梅花鹿的鹿苑。这一切都是在九个月内奇迹般完成的。而现在，在红叶谷科学城使用了二十几年后，正当国家处于因苏联解体，共产圈秩序混乱而导致的经济危时，这里却进行着大规模的扩建工作。一百栋别墅变成了百栋，从前建造的电影院，剧场，网球场和温泉游泳馆被全部翻新，鹿苑被改建成了一座饲养熊，鹿，猴子和丹顶鹤的小型动物园，新修建了西餐饭店，溜冰场，保龄球馆，甚至还有一座小型高尔夫球场。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而准备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