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伪装成柳京饭店的大火箭（1/1）

()　　后来，“电视台”与金英顺开始约会。不过那不是一男一女的单独约会，而是带有社会主义朝鲜特色的群体约会。一条大街在央，男男女女分两旁。“电视台”这边有个男人，金英顺那边有个女人，他们一起隔着大街散步，去公园跳健康的男女集体舞，然后再去玉流馆食堂吃盖浇饭和烤明太鱼，喝凤鹤牌啤酒。当然，吃饭的时候是坐在一起的。由于听说金英顺喜欢看电影，为了讨好金英顺，“电视台”变得谦卑起来，他再请求制片厂的领导把他调回放映室，重返电影放映员的岗位，这样他就能够光明正大的邀请金英顺以看电影的名义进行单独约会啦！此外，为了给金英顺留下好印象，“电视台”甚至主动改善了与父母的关系。他不再骂人，甚至偶尔还会搀扶着双目失明，半身不遂的父亲去卫生间上厕所。难怪朴春香一见到金英顺就双合十，把她看作是能给他们全家带来好运的天女。

“电视台”与金英顺于1985年1月结了婚。养育了姐妹的金英顺的娘家并没有要求“电视台”这一方提供什么彩礼（那时候朝鲜的男女比例还未从十几年前的残酷战争恢复过来，社会上女多男少，结婚时都是女方的嫁妆要多于男方的彩礼），由于家里还有两个尚未出嫁的女儿需要准备嫁妆，同在公交系统工作的父母只送给大女儿一副日帝时代流传下来的老旧的桃形金耳环作为嫁妆，然后就让“电视台”把金英顺领走了。（后来听金英顺说，她的父母从小就不太喜欢她，家里的重活苦活都让她干，最受宠的是小女儿，其次是二女儿。这一点在几年后，二女儿出嫁时家里准备了一台缝纫，一辆自行车，一块表和一枚金戒指当嫁妆的对比就能看出来。最受宠的小女儿还没等到出嫁时就得病死了。）

同年12月25日，金英顺在妇产医院里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取名俊熙。俊熙的瓜子脸，单眼皮和高鼻梁像极了他的父亲，但与天生黝黑的父亲不同，他继承了母亲牛奶一样的皮肤，还长了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樱桃小嘴。俊熙从出生起就不苟言笑，不论是谁都很难把这个小孩儿逗笑。那时，他们一家口居住在距离平壤火车站不远处的一栋隶属于2路无轨电车车队的职工家属楼。那是一座在战后由苏联老大哥援建的四层筒子楼，每层楼都有一个长长的走廊，并排居住着五户人家，共同享用同一个厕所和同一个厨房。为了避免高峰时争抢厕所的尴尬，家里通常要准备一个铁制的马桶。无论工作有多么忙，金英顺都要承担倒马桶，刷马桶，做饭，打扫卫生这样的家务活儿。虽然“电视台”很心疼妻子上早班的辛苦，但他绝不会动去帮助妻子。这种家务活儿是不属于朝鲜男人的。

俊熙对幼年时代居住过的那个筒子楼的印象很模糊，但他始终记得那时候家里很有钱，只要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家里都不缺。那时候平壤的公交车还未实现无人售票制度，靠人工售票的工作模式自然为售票员提供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寻租空间。他记得他的妈妈每天上班前都要在裙子里面先穿上一条由双层布料制成的短裤，上面留有敞开的活口，下面是被封死的。每天下班回家后，妈妈只要脱下那条短裤，把伸进两层布料的间就一定会掏出大把大把的零钱来。到了冬天，那就更方便了。只要把裤子的裤脚用绳子紧紧缠一圈，一个超大的储钱袋就制成了。每天下班回家后，只要妈妈把缠绕在裤脚的绳子松开，印有卖花姑娘或者工农阶级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就会自己蹦出来。数额虽然不固定，但每个月的“裤腿钱”都能达到妈妈月工资的四倍甚至更多。这样一来，妈妈在休息日总能带着俊熙去百货商店的外国商品进口部用爷爷李万奎的劳动党员证和干部优待证买点普通人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比如东德产的铁皮玩具，古巴产的木盒装蔗糖块，捷克斯洛伐克产的水晶酒杯，南斯拉夫产的狐狸皮围脖，甚至还有罕见的苏联吸尘器和瑞士表。

不过，俊熙在那座筒子楼里居住的时间并不长。平壤市为了筹办1989年的第1届世界青年与学生联欢节，自1986年起，整座城市都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建设活动。那座陈旧的筒子楼理所当然被列为了拆除对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带有喷泉的城市绿地广场。后来，俊熙一家搬进了一套位于十五层（总共二十二层）的拥有独立卫生间和独立厨房的东西朝向，两室一厅的新住房。那个带电梯的新家是千里马电影制片厂分给父亲的住房，俊熙只要来到阳台就能看到那座日夜不停，加班加点建设的金字塔形巨大的建筑---柳京大厦。妈妈告诉他说那是一座旅馆，能容纳许许多多的客人在里面睡觉。但他更倾向于相信父亲告诉他的那个秘密，“其实那个金字塔是个伪装成饭店的大火箭，如果美帝胆敢再次侵略我们的国家，大火箭就会瞬时发射，把美帝炸个稀巴烂。”父亲还特意编了一首儿歌名为《伪装成柳京饭店的大火箭》，让俊熙在庆祝伟大领袖金日成主席诞生日（太阳节）的艺汇演上登台表演。“柳京柳京大饭店，柳京柳京大饭店，变身大火箭，飞向美利坚，炸死美国佬万事吉，炸死美国佬万事吉……”

俊熙已不记得他是否真的在庆祝金日成主席诞生日（太阳节）的艺汇演上表演过那个儿歌，但印象很清楚的是，那时的平壤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建筑工地。只要一出门，飞扬的尘土就会把人吞噬掉，为了避免损害呼吸道，他的妈妈每天在上班时都要准备一只浸湿了的帕以掩住口鼻。由于年久失修的电车供电网也在那时进行着改造，妈妈当值的那辆红色铰接式无轨电车经常在大街上抛锚，尤其是车顶部的两根像大辫子似的触电杆经常脱线，每当到了那时，妈妈就会匆匆忙忙跑下车，像灵敏的猴子一样抓住大辫子顶端垂下来的粗绳子，先左荡几下，再右荡几下，让大辫子回到供电网。在乘客们的掌声，圆滚滚的红色无轨电车又会继续在尘土前行。

回忆过去真是个令人惆怅的事啊。尽管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那时的朝鲜人都自豪地觉得自己是等社会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员，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国家正一天天走向富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然而，未曾想，转折却马上就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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