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0.1（1/2）

夕阳的下半弯没入远山朦胧的重影。谢真看看天光, 打算带小表妹璎珞回王宫。

一听要回, 璎珞脸便布上阴云：逃课一时爽, 回宫不知要受大王表兄什么惩罚。

谢真看一眼少女忧虑的侧颜，只觉可爱。这个远房表妹的眼睛如冰似雪，更是灵动会说话, 什么小情绪都悄悄写在里头。

但也不是别的姑娘那般直白, 得需要你点耐心、运气和眼光, 才能洞悉了她的小心思。

谢真宽慰：“莫怕，你的大王表兄今日忙不过来, 管不着你。”

璎珞一喜：“果真？”

她想起每次去建秀宫, 那穿得一丝不苟、雍容华贵的王侯，认真伏案疾书，跟前的奏案总有一堆山似的公文，怎么也看不完似的。

璎珞简直不能想象，陈叔应怎能在那些令人魔怔的东西里存活, 并且活得那般高雅自得。光今日她听老夫子和同窗们念了一会子“经”, 她已觉脑仁儿剧痛、生无可恋。

于是，璎珞生出些好奇：“真表兄，豫章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整日忙前忙后，不累吗。”

谢真视线循着蜿蜒地小路, 一直延伸到林间尽头，那里山岚雾气罩着，朦朦胧胧。

“豫章王是我大陈的支柱，你只需知道这个就行了。虽我谢真最看不起为权势奔波、斗争的人, 但……”谢真翘起嘴角，“但唯独他，我谢真心悦诚服。”

璎珞吃惊：“真表兄这么潇洒，竟佩服他那样为权势拼命的庸俗的人？”

谢真微笑，俯视璎珞扬起的脸儿：“因为，你的大王表兄是俗人中的极品。只要为达到目的，能把自己揉搓成各种形状，他就是那么狠。”

谢真调侃道，其实他真由衷佩服陈叔应，因为陈叔应所做的，他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

谢真想起了四年前，宣帝陈顼驾崩，诸皇子争夺皇位。陈叔应是何等的厉害，与二皇子始兴王陈叔陵血腥厮杀，终于保得太子顺利即位，国祚不至于大震。

太子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只可惜心性不坚，受不住登临高处后的变化。做了帝王，不仅仅是权力的顶峰，更是考验自我克制与理智。太子继位后，再无人盯着、管着，四年来愈加放纵于酒色、诗词，害苦了陈叔应这个弟弟。

说来，也是陈叔应自找，毕竟这皇帝是他亲手扶持上去。陈叔应如此卖命、勤奋，大约也是为了当年之事负责到底。陈叔应之担当，谢真很佩服。

谢真陷入沉思不语，璎珞喊了一声，谢真也未听见，他便也不问了，只看着前头小径淡入林深处，朦朦胧胧。

那大王表兄真乃谜一般的郎君啊，着实令人费解。不，他不是迷，他是老夫子口中那些子曰、子不曰的魔咒，错综复杂。

她不懂，也不想懂。

谢真的扈从们跟在后头，见山景宜人，心情也放松下来，小声聊天——

“咱们谢大人不会喜欢这个表姑娘吧？”

“咱们谢大人风流潇洒，喜欢美好的事物，我看大人只是欣赏璎珞表姑娘的纯真娇美罢了……”

扈从们看一眼前头的俊男靓女，竟悄悄打起了赌。

“我出八百个钱，赌大人爱表姑娘。”

“那我出八百二十个钱，赌大人心中仍放不下顾千金，不爱表姑娘……”

骏马踩在山间小路，马蹄一半落在泥巴上，一半落在青草上，绵软无声。

璎珞有个特长——耳朵极其敏锐。

她听见后面的打赌声，又是生气，又是得意：不管怎样，真表兄和她讲历史、分享自己的美好的经历，这一点就是不假的！只是，那个“顾千金”……是什么？真表兄喜欢她？？

璎珞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处，想从谢福几个扈从口中探听更多，却不想，人语中陡然夹杂一声拔刀出鞘的摩擦声！

“嘶……”

极轻微的一下！

璎珞一凛，四望。

谢真见状，以为是璎珞害怕陈叔应：“怎吓成这样。放心，你的大王表兄正忙着应付郡王兄弟，没工夫来抓你。再不济，总还有我在，不会让你吃苦头。”

璎珞四肢百骸绷得生紧，眼睛仓惶地在草丛、树干、林梢敏锐的搜寻。

拔刀声，她又听见了两回！

璎珞的眼睛敏锐捕捉着，那林梢野鸟惊飞，一颗苍松有绿色松针摇摇坠下，落至枯叶腐土上。

此时，就在璎珞所盯着的那苍松之冠，穿烂布衣的、蒙面的杀手如埋伏的凶兽，灵巧矫健随着底下的马上的谢真、璎珞，在树木间轻悄移动。手中乌刀削铁如泥，触及松针，立时削做两段，无声落下。

谢真见璎珞反应古怪，她极度戒备地东张西望，根本未注意听他说话，只说：“真表兄，我好像……好像听见了刀刃摩擦之声。”

不及细说，谢真也立时感觉数股杀气自头顶冲下！

“谢福！”

扈从谢福几人都是高手，然而这次却茫然不知已有刺客相随。就在谢真震喊的同时，八个蒙面杀手自八方的树冠到冲下！

八双草鞋落踩枯叶，静寂无声，方才落定，八人直朝谢真与璎珞所在冲刺来！

“女的活捉！”

“杀！”

四条马腿刹那为乌刀砍断，马身下坠。

骏马痛嘶，“啊——”，璎珞惊骇，眼看要随马落下，幸而腰上被谢真长臂一揽、止住坠势。

谢真足尖一点马背，抱着璎珞反身上跃。他的木屐刚离开马背的瞬间，便有四把乌刀携着疾风横扫而来！

马背生生被削掉块肉。

鲜血上溅了璎珞的桃花裙裾，粉朵儿染血更艳！

“大人小心头顶！”

四随扈被另一波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拖住，璎珞在谢真怀中抬头，但见头顶一张铁网当空洒下，他们如此上跃之势，正如鱼儿自投入网。

……

此时，豫章城的一处名士偏爱的三重雅阁，添香居。

犄角如钩，青瓦染斜阳。

最顶重的阁楼为亭子制式，四面无墙，可纵观豫章全城。陈叔应率着几个得力官员，替路过豫章游玩的四哥长沙王陈叔坚接风洗尘。

觥筹交错，酒香宜人。

长沙王陈叔坚，比陈叔应大上好几岁，脸上已有皱痕，他沉稳如钟，眼光犀利而深沉。陈叔坚自小亲近当年谋逆的二王陈叔陵，恨陈叔应入骨。

但看陈叔应在他面前举杯饮酒，风姿高贵、得体，陈叔坚心火翻滚，在陈叔应脸上逡巡，想在这个始终压他一头地五弟身上找到些破绽。

然，老天爷便是偏爱陈叔应，让他容貌、才能、举止都无懈可击！

陈叔坚暗自恨妒，盯着陈叔应的咽喉，恨不能有一柄刀刃将陈叔应喉咙割出血来。

陈叔应放下杯子，亲和地笑：“四王兄自山水迢遥来我豫章，为弟本当在王宫好自招待，不想你另有住处，为弟也不好强求，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为弟必定令人好好准备，以尽地主之谊。”

陈叔坚柔而阴的一笑，酒杯落桌轻微一响：“既然五弟如此大度，那四王兄今日欲取你项上首级，你可愿给？”

举座官员哗然、惊惧——

“啊这……”

“长沙王你……”

“本王如何？！！”

陈叔坚踢翻桌子，终于撕破脸，他狠声如狼吼，环扫众官盯得几人发抖、几人跌坐。

陈叔坚怒指陈叔应，大声叱咤：“来人，将这祸乱朝政、意图谋逆的五王陈叔应抓住，取下首级！”

立时楼阁四面飞上大刀高手，刀刃映着夕光，也映着阁中静坐如钟的青年王侯。

诸官员都是文官，吓傻，狼狈如狗地肆爬。陈叔坚见状哈哈大笑，刀尖携风、怒指陈叔应：“陈叔应，为兄忍了你许多年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然高手四面包围陈叔应，但看陈叔应不动声色，却自有威慑，一时不敢上前，只持刀围着他转。

气氛紧绷至极点。

然陈叔应只不紧不慢将酒喝完，低手将空杯递向一侧，立时江州州牧大人爬过来替他拿住。

陈叔应对陈叔坚说话的语气，一如方才席间的亲切温和：“四王兄自小便如此性急，先皇早便说你须得改，你却不懂其中奥义，非要步上逆王陈叔陵的后尘。”

陈叔应抽出腰带中软剑，以熏了沉水香的丝绢徐徐擦拭：“为弟在朝中已无几人可与我抗衡，若是再少了你，为弟这日子过得实在乏味。劝你还是惜命，莫要急着赴死。”

“陈叔应，我从小就讨厌你这张稳操胜券的冷脸，死到临头你还装什么镇静？跪下求饶吧！”陈叔坚厌恶极了他的“胜券在握”，眼睛直抽抽。

“今日我杀了你与你的爪牙，夜里再一把火烧了豫章王宫，将你的所有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