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2)
嬉笑怒骂间,那人已上了岸,撩开纱幕,容颜尽显人前。
果然如传言所说,身姿清朗健拔,远见有龙章凤姿之仪。一身黑底绣金边长袖广袍,头戴束发白玉冠,施施而行。近观则知眉尾修长,眉目间神光温润疏朗尽显。长目深如点漆,肤胜似雪色素瓷,仪范凛然清贵。
江湖上有他如此容貌者却无他那样的高雅气度,堪比他气度的人又远不及他容光夺目,兼具者却不似他声名远扬有佳人相伴。唯有安慰自己,他既不是世家子财权万贯,也无高强武功足以庇己,除此之外,无错可挑。
那云卿公子上了岸,先和船夫致了声谢,便悠悠然朝此而来。众人多半闻其声名,有心交好便率先打了个招呼,他一贯面带温润微笑,一一颔首致过,行走间闲逸如风,却另有一番江湖人不多见的华贵风范。
他走到安宁所在的地方,掀开纱帘,缓缓抬起眼,目光便定在青衣女子的脸上,那在外人面前的笑容变了一番,愈发柔软了,轻声唤道,“阿宁。”
芳歇动了动鼻子,闻见一股冷香,轻轻哼了一声,手下不停,嘴中嘟哝,“来得可真巧……”正赶上现成的好茶。
梵晔微微一笑,长长睫毛如蝶翼翩跹,目中神光流转,鸦黑的长发温玉般的脸,人人见此都不禁要称赞一番俊雅风姿,多引得闺中女子仰慕倾心,偏偏这二人却视而不见,一个从来都瞧他不顺眼,一个视这容貌若无物。眼见她心神都被书里的人物吸引去了,他不得不叹了口气,继续道,“……昨日那人又派了人来,好在李副将警醒,没让他得手。”
啧,又来了刺客。
芳歇摇了摇头,对宫里那位斩草除根的决心深表敬畏——从梵晔留在安庄,过去六年了,期间有无数个刺客造访,手段频出,虽无一得手,却从未停止过。下毒是最常见的,其次则是将易容成出入庄子里的商客,最低下的就是深夜潜入卧房……芳歇早就习惯睡到半途被打打杀杀的声音吵醒,从一开始的惊醒到如今全当做入梦的奏曲。可叹那少年身为舒氏后人,家破人亡也日日不得好梦,松不得一点心神,稍有不慎就是身亡梦碎的下场。
这几年的暗杀将他锻炼得愈发内敛莫测,除了日日相见的主仆二人,没人摸得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更甚者,自几年前起安宁将安家秘密建立的愚庭交由他打理后,这人的心思便一日千里,手段套路出常人所料,比江湖人更多出几分精巧狠辣,很快就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到了外城,甚至开始侵染朝堂。
前几日出城,便是因为前线告急,朝廷大幅招兵买马,正是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千里之遥运筹帷幄,本是极为艰难的事情,这人做起来虽无前例可循,却极为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果然是天家人,天生的阴谋算计都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安宁翻了一页,懒懒道,“不是要去邺城么?”
梵晔垂目凝视她,“余有半日空闲,便想着回来瞧一瞧,片刻就走。”
半日空闲?以最快的骏马脚程来算,邺城到这折返也足有一天,且不顺路。他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费多少精神,只为了见她一面,待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即刻就要回去。
这几年里,芳歇不是不知道他对小姐的心思,恐怕庄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晓了。虽说他出身是个问题,前途也尚不明确,可却无一人反对。身在皇家,本应无情,他却太过痴情。
就连本来微有不忿的庄主也渐渐放任了,对二人的亲昵不置一词。
唯有安宁却似全然不知,一如既往。有情而无情。
安宁听到这话顿了一顿,终于合上了书,抬眼,望向他,眼眸清淡,“过几日,父亲便让你去天机盟分盟,这是个好机会,且不要浪费了。”
梵晔一怔,眸色微微一变,抿了抿唇,才轻声道,“你不与我同去?”
“你已及冠,”安宁温和道,“早已可以自己做主了。”
梵晔下颔微紧,舌尖泛出苦涩。从十六至二十二,她将女子最好的年华给了他,虽难以再进一步,但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已然是极大的包容了。
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懂得知足,忍耐,细水长流……可相处愈发久,在见到过她待他不同常人之后,这份“满足”便显得不足了。她是这样好,他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再也看不见别人,不知多少次警戒自己恪守礼节,但却愈来愈渴望亲近……不是如今这样,全然包容,温和,微笑,仿佛长姐对幼弟,师者对高徒,而是另一种的……更隐秘更无法为人所知的渴望。
自看见这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他永无可能登上至顶,她永远都是那一人之上。
喜你为疾,药石无医,不可消,不可止。
他盼着这一天晚些来,至少还可以侥幸地多亲近她一日。谁知快乐总是这样短暂,连敷衍他一下都不愿,只待他及冠,便将他推远。
可是阿宁,王者之路是这样孤独,你怎可忍心我一人终老?
还好,他早早做了打算。
梵晔从袖子里拿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放在短桌上,躬身,凝视他,睫毛下眼眸温润流光,似有笑意,低声道,“路过野外断桥,我瞧它一株独放,觉得甚好,便折下想来赠予你。”
芳歇定睛一看,却是一截晚梅。洛水偏南,附近最近的野梅距这里也要百里之遥,而这梅花却犹自保存着最初盛放的模样,幽香袭人,可想他是一路如何珍惜地贴身保存,期望她能一眼就看得到这力已然匿迹的梅花的卓然风骨。
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却知道唯独这份心意最为可贵。
安宁轻轻拿起那梅枝,嗅了嗅,目露笑意,道,“我且收下了。”
梵晔嘴角微扬。他多想在这里多待一刻,即使什么都不做,光这样看着就心满意足。可他知晓这是个幻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便能心甘情愿地走了。”
他微微躬身,睫毛垂落,瞧不出到底是何表情,如同来时那样,身姿清逸,转首离开,不曾赘言半句。
安宁瞧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尽头,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是何意?”芳歇摸不着头脑,“一日往返只为送一支梅花?”
“不然?”安宁重新躺回椅子上,慢悠悠回道。
芳歇撇了撇嘴,“你就糊弄我吧,小姐,那人我可算知道了,从不做无用之事,他定有其他目的。”
安宁垂目,笑意愈发轻了,“急甚?不日你便会知晓他究竟有何目的。”
三日后,传来天机盟盟主之女,妙风使安宁公开招亲的消息。
远在邺城的那人听闻,在李副将瞪大眼睛的片刻,捏碎了手中的毛笔。
眼见血液丝丝缕缕地淌下,而那人却似毫无所觉,盯着桌子上的信笺,李副将不由得嘶了一声,试探道,“少主,你……”
他恍然回神,出乎意料,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微笑,目色黝黑不见底,拿来旁边的帕子细细擦拭包扎,垂目,轻轻笑了一声,不辨其意,“看来,不得不去一趟了。”
李副将愣了愣,这紧要关头……
“您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这世上唯一能帮我之人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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