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2)
不说安宁公开招亲的消息引得武林多么震动,多少求娶者不远千里前去赴宴,而另一边百里之外的邺城,却是有人连夜驾车离开,一路向南不停。
无量山位于多山的南方,曾有人赞无量山“高莫高于无量山,古柘南郡一雄关。分得点苍绵亘势,周百余里皆层峦。嵯峨权奇发光泽,耸立云霄不可攀。”可见其绵延百里而雄奇险峻。然而它最为人所知的却并非仅仅一座山,而是山上的一方门派。
无量山附近有数座大山,然而此地却唯有一个门派,门派始祖浪荡江湖数十年,最终看破红尘散尽家财,于不惑之年在此地安居,后半生过得清苦也逍遥。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却不料一日下山,便在山脚下捡到了一个弃婴,始祖乃大善之人,实不忍心坐视不管,便将这婴儿带回山上细心照料,后才发现这奶娃娃有一副极好的筋骨,没舍得将自己这一身功夫埋没,便尽数教予了他。在徒儿尽得他真传之后,不久便油尽灯枯,撒手而去。
徒弟感念师祖大恩,心怀善念,便守着这一方青山绿地过完此生。他遵循着师祖的叨念,尽其所能将这恩德普及世人,当年正逢乱世收养了许多孤儿,为庇佑这些孩童,便手把手教他们武功,以保妇孺护己身——这便是无量山派最初的来由。
后来一代又一代发扬下去,门派渐渐为人所得知,中途也由于识人不清险些将门派毁于一旦,门规便愈发严了。每代门主只收得一名亲徒,除非亲徒身死否则决无二心,各位师叔也需严格按照规矩来,宁可天资不足也要心性端正。因此无量山派这么多年下来门人依旧寥寥无几,但每一位无一不是江湖上令人望其项背的英雄人物,又因为向来都有下山游历的传统,因此门人好友遍布各地。虽说人们都知道无量山入门极难,却总有人怀得侥幸心理将族中子弟送往山上,做个闲役博个美名也好。
而这一代无量山的门主,不仅在江湖上传名已久,甚至朝堂之上也无人不知——前淮南王的长女,自小美貌聪慧之名流传千里,十二岁起求娶者便踏破了门槛。谁知她却不爱红妆爱武装,习武天资甚高,不到十三岁家中门客高手便皆败于她手。后来嫌弃爹娘管辖甚多,又看不上那一众心比天高却只会舞文弄墨遇事胆小如鼠的世家子们,干脆心一横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三年之久。
三年里她仗着一身好武功游览河山,结交了许多心胸开阔的江湖子弟,深感这里方才是她属于的自在天地,鲜衣怒马快意江湖,本以为这辈子就将这样过了,却不想,终归还是应了那句话,任你从前心高气傲逍遥自快活,遇上那一人,便从此画地为牢,万劫不复。
她遇到的,便是化名而来的东耀皇子。
和她所见过的碌碌无为的世家子不同,他温文尔雅洁身自好,饱读诗书却不迂腐,心怀天地胸中有国家。她本不过是偶然从山匪的手下救下他,短暂同行却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最终还是逃不过有此一劫,付出全身心爱得轰轰烈烈。甚至在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后,面对淮南王派来围捕的众侍卫,以一当百,救下了心上人,却身负重伤,几乎动了根骨。
皇子感念她用情至深,动用所有人脉将她一身伤养好,陪伴她在谷中度过几许春秋,二人甜蜜似夫妻不知山中岁月。然而就在她怀得麟儿五月,以为这便是她的一生后,东耀传来先帝驾崩的消息,朝中大乱,正是趁机站稳脚跟的好机会。
那人挣扎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比不过日益膨胀的野心,留下书信不告而别,慌忙狼狈逃去,不敢回头看一眼妻儿。
自以为的美景良人,终归不过是南柯一梦。她还未曾从这伤心境地里缓过神来,便接到了淮南王和嫡子战死,王妃抑郁而终的消息。她全然崩溃,大恸之下滑了胎,从此竟真的孑然一身了。
淮南王死,嫡子身亡,便只有她可继承封号。然而物是人非,她已看透人心,不再留恋红尘,散尽府中仆役,谢绝王位,孑然而去,再不留踪迹。她将全副心神重新放回在初衷上,断了一身武功,跪在无量山下五日五夜,终换得前门主恻隐之心,收做了徒弟。然而骨龄太大,无法修习“沐春风”,便退而求其次选了更合适的“万物生”,历尽艰险,心无外物,功力一日千里,终有大成。
她虽已无封号,然家族仍有声名,也颇受江湖人仰慕,世人皆称她为——“青衣侯”。
若以年岁来算,她如今也有三十而七了。
千里迢迢而来的黑衣青年下了马车,谢绝了旁边中年男人一同上山的请求,拂摆,朝着山间狭窄小路,悠然而去。
这里全然不像有百年历史之久的门派,门人稀少,且多数不在山中,过道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几乎掩埋了这条弯弯绕绕的小道。山里红叶苍木立于山腰,呈顾盼交颈之姿,愈往上走,则似有白云缭绕,远处崖谷深幽,云露凝于眉睫。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却是路过的松鼠一类,竟毫不怕生如有灵智,眼中倒映着青年汲汲而行的身影。
不知走了多久,终有人烟之气,目中可见片片田园,多是蔬果一类,长势甚好。他不由得想起那从顾城带回来的稚子,早年便被安宁置在庄子里好生教导,是个本性淳朴忠厚之人,知晓自己的家世之后也对他多有愧疚之意,自作奋勇成为愚庭门客之一,聪慧善战,一直梦想成为军中一员良将,为他效力。
在他尚未离开安庄之前,也是颇擅长这些活计的,庄子里不少新品种都是那少年种来的。每每得了些最好的果子,便都送往了这里。
梵晔不由得笑了笑,好好一大门派,却个个门人都使得一手好农活。便如阿宁这样的身家,也是通身穿戴如普通人家,无半点多余饰物,修身养性炼心,无量山独得其一。
他早年从安宁口中或多或少听说过青衣侯的性子,知晓那人出身甚好,年轻时心高气傲,惯常不善于照顾自己,江湖历练几年也没磨走她几多小毛病。瞧着满山瓜果长势喜人,便知自安宁下山后又有人将自家子弟送上了山做了仆役的活计。他抿唇一笑,蜿然而上,眼见一座木屋搭盖在山顶之下,山腰之上,便站定,朝那屋子鞠了一躬,扬声道,“晚辈梵晔,拜见青衣侯。”
山中似无人,没有应答。
他也不急,掀摆在附近一山石上坐定,闭上了眼。
这一坐,便是半夜。
终于,那木屋里点起了灯。梵晔似有所觉般睁开眼,站起身来,朝灯处望去。
木屋门被推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被照得影影绰绰,那人抬起头来,目光轻飘飘地看了过来。
倚靠着门,的确是个女子的身型,较其他更瘦削些,却有种难得一见的出尘风骨。她面容不算年轻了,眼尾隐有皱纹,但眼神却比刀刃更利更亮,倏忽间煞气袭人。穿着最为普通的麻布青衣草鞋,然而在这多有湿气的山中,她脚踩在松软泥土上却留不下丝毫足迹。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过于锋利,她看上去完全不似身怀绝世武功的人,那位天下第一的青衣侯。
女子瞧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多有不快,淡淡道,“你便是那劳什子三皇子?来我这山野蛮荒之地有何贵干?”
梵晔不急不缓,目光清亮,“晔此行前来,实属迫不得已。前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晔便不多说其他无用诳语——我来,是想请前辈下山一趟。”
“哦?”青衣侯一贯是个气性大的,听到这话便怒从心起,反而笑了出来,目光如刀子割似的,“我自上山这十多年来便未曾再下去过,你这小儿好生狂妄,竟敢与我说这话,你当真以为你皇子之身,我便不敢动你吗?!”
梵晔微微一笑,“不敢,前辈恕罪。此时,我却并非以三皇子之身来与您说话,而是……望您看在和阿宁多年师徒情分上,成全我们。”
青衣侯眯起眼,“哦?你想求娶我徒儿?”
“正是。”
“有多想?”
“胜于皇位。”
她一愣,下意识便认为这只不过是男儿间惯会用的甜言蜜语,不由得脸色一冷,“你如何说我便要如何信?你当我久不曾下山,真不知世事?!”
“不敢欺瞒,”梵晔双眼直视她,一错不错,“我知晓此趟前来若想夙愿成真,便无论如何说不得谎话——实话便是,阿宁一心都是天下和百姓,我虽是皇子之身,却无皇子之尊,这几年蹉跎时光,收益良多,却仍有一人求而不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青衣侯嘴角一扯,不置一语。
梵晔拱手行了一礼,闭了闭眼,声音轻了下去,“我知在她心中,我永远比不得天下众生,亦甘愿为她所用,如她所想,去争那劳什子皇位。然我终究不是她所希翼的那人,万人之上,永世孤独。晔不过寻常凡人,有七情六欲,也希望有一人长情相守……不是别人,唯她而已。”
青衣侯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这话……和那人说过的多么相像。相似的身份,相似的世道,然而终究不是一类人。
她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活在自己的迷梦里,直到梦醒,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而她的徒儿不同,她一直清醒,看得长远,却因为过于长远,而看不见身旁。
她终于出声了,“你心中……当真是如此想的?我那徒儿,比那皇位还要重要?”
梵晔毫无犹豫,“从来如此。”
青衣侯短促笑了一声,“那你家族之仇呢?你如何报得?”
梵晔微微一笑,“自是不假手他人。”
“好个狡猾小子,既想要江山,也想要美人,天下怎会有如此好事,尽让你得了?”
眼见青衣侯目中厉色再现,他知晓勾起了她心中往事,也不慌不忙道,“若她愿意,晔愿以最高位待之,再无她人。若她不愿……”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