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出门户(2/2)
谢安和孙绰都有些不解,遂就“白马非马”的问题请问阮裕说:“白马不就是白色的马吗?为什么马有了颜色就不是马了?只不过是匹白色的马而已,这就如人穿衣,难道穿了白衣的人就不是人了?”
阮裕说:“马的颜色是马生来就有的……人的衣裳可不是人生来就有的。马是说形,白马是说色,当然不可混为一谈。又,马有黑、白、棕等颜色之分,若说白马是马,岂不是等于说白马是黑马?白马是棕马?白马是黄马?……白马当然不可概非白之马,所以,白马非马……”
谢安听罢仍不能理解,反复追问请教。
阮裕自傲道:“别说能将‘白马非马’问题阐释清楚的人当世罕见了,就是能将这个问题领悟透彻的人当世也难寻觅。”语意含了些轻蔑,意在自我表矜。
孙绰看了谢安一眼,谢安并不以为耻,还欲再请教,谢万来了,也加入其中交谈。
与谢氏兄弟交谈了几个时辰,阮裕发现不仅谢安学识渊博,而且谢安之弟谢万也十分有才,尤其是在论及《四本论》的时候,谢万能妙语连珠,见识非凡。阮裕自身对《四本论》中‘才性’同异离合问题有诸多疑窦,与其他名士谈论时,并未闻见出众言论,如今听了这谢万对一个人的才智和品性关系问题的见解,阮裕感到耳目一新,便跟谢万请教了几句。
谢万见阮裕这种位高年长的人请教自己,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很是骄傲。
接着众人又继续就其他话题展开谈论。正当阮裕阐述自己独到的见解时,谢万突然想要小解,马上就要忍耐不住了,他一向举止轻浮,行事随随便便,起身去幕后寻找便器,一时没找着,跑出来问谢安道:“阿兄,你有没有拿过便器?知道便器在哪儿吗?我找不到便器了,我憋不住了欲小便。”
阮裕正讲得投入,听见谢万言语,立时瞠目结舌。有客在此,这谢万竟起坐自如,说出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话,当着客面堂而皇之地向其兄长索要便器!真当这还是元康时期么?
惠帝元康时期的人生逢八王之乱,目睹皇室骨肉相残,山河破碎,痛觉“礼”之虚伪,于是士人抛弃礼教,鄙薄儒学,崇尚道家,做出种种惊世骇俗之举,解开人性,放纵*,譬如“贵族子弟相与为散发裸身之饮,对弄婢妾”,史称“元康之放”。
此时社会安定,风气较之元康时期已经有很大的改变,虽然士人们骨子里依旧尊崇道教,但表面上并不去践踏儒家之礼。
阮裕怒从心起,起身瞪视谢万,气势咄咄逼人。
谢安和孙绰马上起身,欲相劝两句。
阮裕大袖一拂,怒道:“真是新出门户!傲慢无礼!”
“阮思旷。”谢安欲近前赔礼。
阮裕怒气冲冲,搡开谢安,继续讥笑道:“完全不将过门之客放在眼里!谢氏果真是新出门户,笃而无礼!谢氏位高在朝者寥寥无几,其子弟却举止轻浮,倨傲无礼,让人不齿。我去琅琊王氏家中做客,去司马氏家中做客,从未受过如此待遇。慕名而来,失望而归。”说罢便大步出了谢家中堂,向外走去。
谢安和孙绰追出去时,阮裕已经愤慨地出了谢家大门。
孙绰道:“我劝劝去。”急匆匆追上阮裕。
谢安止了脚步,回去质问其弟谢万:“你怎能如此无礼?”
谢万也不欲小便了,说道:“小便要来时,阿兄能忍吗?我四处找不到便器,又快要忍不住了,当然来问最近的你了。人吃五谷杂粮,我就不相信那阮裕不大小便,谁有意对他傲慢无礼了?区区小节,那阮裕至于如此讥讽人么?真是刻薄之人。”
谢安道:“确实是你傲慢无礼在先。你以为这是小节?便是小节又如何,小节亦当拘,‘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谢万不吭声了。
谢安道:“你不是要小便都忍不住了吗?怎么此时又忍住了?”
谢万道:“我确实忍不住了……”急匆匆奔出去了。
事后,谢安又找到谢万,与他说:“阮思旷所说的并无道理,我谢氏门第尚且不高,本就有一些人看轻我谢氏,像阮思旷一样讥我谢氏为‘新出门户’,今日,你这一行为流入士林之中,将有更多人看轻我谢氏。以后举止不可如此轻浮了。”
谢万漫不经心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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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日临近,从建康传来一个消息,琅琊王司马岳出任司徒,和国舅庾冰一同辅政。
到了腊日,家家户户团圆喝腊日粥。腊日粥是用去了皮的大豆磨成粉和青菜一起熬成汤,佐以油盐花椒。
谢家怎么也没有想到庾冰会派手下亲信掾属在腊日这一天亲自登门拜访。知道了庾冰派人请谢安入朝为官的来意后,谢裒更加欢喜,谢奕夫妇,谢万兄弟们,谢家上上下下除了谢安,都感到欢喜,包括刘仪。刘仪并不知道谢安在东山寻觅了一块宝地,也没有将之前谢安与她说的归隐山林放到心中去,以为他会跟自己兄长那样步入仕途,所以替他感到欢喜。
庾冰的掾属对谢安及其父兄道:“前不久,琅琊王来建康,向庾国舅举荐谢安为吏部郎。其实,庾国舅早就有请谢安为官之意,庾国舅以为,以谢安的才干,能够胜任吏部郎,但恐闲言议论,庾国舅之意为:步步擢升为吏部郎。若谢安同意,庾国舅说,来年休沐之后,谢安便可入建康赴任。”
庾冰的意思是不让谢安直接去任吏部郎,即使如此,谢裒已经非常欢喜了,连连拜谢来人。
谢安并不感兴趣。其实这不是庾冰第一次请谢安入朝为官,曾经也托人明里暗里找过谢安说了几次,但都被谢安找借口拒绝了。这一次不太一样,这一次庾冰是以自己的名义,以往都是托其他朝臣的名义,除了那一回,那一回,谢安借拜谒庾府之机意图寻觅那女郎芳踪,庾冰曾亲口劝说过他,庾夫人还曾暗示过他,想把自己一位待字闺中的侄女许配于他,后来他娶了刘仪,至今未曾听闻庾家女郎出嫁的消息。
庾冰此人刚直不阿,应该没有将此事怀在心上,但谢安不知自己是否会因此得罪庾氏家族其他人。谢安仔细思量,还是暂先去建康赴任,干一段时日再回来,不然太不给庾冰脸面了,要被人指责不识抬举,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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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没去读书,今夜又呆在书房迟迟不回来,刘仪等不及了,提着灯笼去书房找谢安,走近时,发现门开了条小缝,心道:“如此寒冷的天气,也不将门闭紧,冷风嗖嗖地往里头灌,伸手欲去推门,眼睛扫见那缝隙里面的人时刘仪却顿下了手。
谢安正在对案发呆,案前一支灯的灯油快烧没了,火光摇摇欲塌。刘仪心想:今日不是有喜事么?谢郎仿佛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呢?不多时,谢安又从袖中掏出了那条绿带,展开来看。
刘仪见谢安盯着那绿带在细看,细看了会儿,他又将绿带伸去案头灯苗之上,火苗攀着绿带马上蹿起来,谢安随手一掷,将绿带抛去了盛着炭火的火盆里,烧了个一干二净。起身去拿挂在一边的氅衣,拿了氅衣,披在身上,准备回房了。
刘仪轻轻挪起步子,迅速后退到庭院里,整了整衣襟。
不一会儿,谢安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刘仪赶紧展露笑容,向谢安走去,佯装自己是刚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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