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2)
商国的秋天很少下雨,一入秋来,天干物燥,湿哒哒的衣服不用拧,晾上一夜,翌日一早去摸衣裳,保准干透了。
这天,商廷却下起了雨来,一会儿细细绵绵,一会儿又是瓢泼倾盆。
瑾时趴在窗棂上,看着檐下的雨如串珠一般坠下。
原约好了晏艽今日进宫一叙,想着早知今日下雨,昨个便不递帖子出去了。
晏艽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了顶渔翁斗笠,身后有两个替她打伞的宫人。瑾时遥见她的身影,就从窗棂上撑了起来,着急忙慌的喊晴芜去备一双干鞋和一壶热茶来。
瑾时出门相迎,晏艽解着身上的蓑衣系扣,两人站在殿外的檐下,晏艽道:“王后快进殿里去,臣妇身上都是水,一会跺脚就该溅你一身了。”
瑾时嬉皮笑脸地跳进了门槛,躲在殿门后面,探了半张脸出来,说:“还以为你今个要不来了,这雨这会子下得大,宫里又不能行车马,你一路从宫门走进来,不知怎么遭罪。”
晏艽摘下蓑衣和斗篷,一边跺脚抖落身上发上的雨珠,一边道:“前几日推了一次,这次我哪还有那脸再推辞?不过也不能呆久了,回头府里的针线活计我还得赶着。”
晴芜捧来一双干绣鞋放到晏艽的脚边,仰头笑说:“堂堂一个侯府,针线活计还用世子夫人去赶啊?”
晏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瑾时瞧出来,就把晴芜搡到一边,不让她再乱搭茬。
瑾时拉着晏艽去炕上坐,又替她支了个茶碗,往里头泄了一碗热烫的姜枣茶,递给晏艽,道:“怎么你出嫁了,脸色反倒没有以前好了?”
按理说都是世子夫人了,正牌嫡妻,谁敢拿捏侯府未来女主子,以后还想不想在侯府混下去了?可晏艽的脸色就是很难看,唇色青灰不见血色,眼底青黑像是没睡过饱觉,这脸色瞧着也不像是刚刚淋雨冻的。
瑾时这么一打量,心中已然知道里头是篇什么文章了,便抬腔作势,厉声道:“你别瞒着我,区区亭北侯府我还拿捏得住,就是拿不住,后头还有萧淳于,我倒是要看看,在亭北侯府谁敢给你气受!”
晏艽捧过热茶,苍白笑道:“知道你心疼我,但做人媳妇哪有那么好做的?”
瑾时追问:“是亭北侯夫人?”
晏艽眼里的微光略略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把眼底的一抹沉郁掩饰了过去,清朗笑说:“婆母待我很好,你别疑心了,是我自己瞧着自己不顺眼,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手笨脚笨,让侯府折损面子了。”
瑾时想着前几日邀各府女眷们进宫来赏秋菊,听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司,不知虚实,但亲眼见着晏艽这般遮遮掩掩,心里便越发觉得那传闻是真的。
瑾时冷笑一声,道:“你也别瞒我了,前几日我邀你进宫赏菊你不来,无病无灾的,好端端怎么不来?倒是那日听底下的人碎了几句嘴,当时觉得可笑,如今你可要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明道白。”她盯着晏艽的眼睛,叫晏艽内心的掩饰无处可躲,瑾时喝问:“听说亭北侯府近来买了几个美妾,本宫原以为是替侯爷搜罗的,没成想那几个碎嘴的说是亭北侯夫人替她的宝贝儿子张罗的,晏艽,可有此事?”
晏艽垂下眼来,不敢直视瑾时,张口支吾道:“都是些……是些见不得别人家里好的人说的混账话,王后你怎么也信?”
瞧她那没有底气地样子,瑾时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本宫以为你是风风光光嫁去侯府的,不成想你是这样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高门又如何?还不是不拿人眼去看人!这才新婚不到一月,你侯世子夫人这把椅子都还没坐热,你婆母便心急吼吼的替你夫君纳上几个美妾,你说她是何居心?还有陆玉,前头萧淳于命他去围剿陈国公府,他看似铁面无私手段利落。可现在意志消沉终日酗酒,又是怎么回事?还喝出了病来已经三五日不曾上朝,何曾顾虑过你的感受?他们这对母子也忒……”瑾时着实恼的一时想不出什么恰当的骂人的话来,气噎在喉咙,看着晏艽不争气的样子,最后只能瞪着眼愤懑憋出了四个字:“欺人太甚!”
晏艽赶紧讨好说:“都是有缘由的,不赖他们,总是我自己也有不是之处。当初是我舔着脸嫁进侯府拆散他和陈五在先,婆母近日因陈国公府深陷林府谋反的案子终日郁郁不得志,心情不好打骂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瑾时吐血,抓着她的胳膊问:“她还打你了?”
晏艽慌忙撇清道:“不是不是,是打骂下人,难免要掐着下头撒撒火气。”
郁郁不得志还有心思替儿子纳妾?这可真是天大的不得志啊!瑾时气得心里邪火乱蹿,他亭北侯府怎么不想想如果当初娶的是陈五,现在陈国公府沦为阶下囚,他亭北侯府这时候面子上岂不是更难看?
晏艽微微垂下眼睫,低声说:“陈五自尽了。”
瑾时一愣,好半天才启齿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罢,她这一去,侯府里的那个这辈子也是不能好了,本来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情分,如今他是怎么也要恨死我了。”
“他凭什么恨你?人又不是你杀的,没的要你替她背这口锅。”
“到底也是我夹在中间误了他们……”
瑾时哀其不争,都快捶胸顿足,“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他之前娶了陈五又能怎么样?陈国公府该反还是要反,他娶陈五,恐怕这时候亭北侯府都已经被拉下水了!他们这一大家子烧了高香娶了你,现在才能太太平平的继续他侯府的满门荣昌,陆玉心里居然还有脸想着陈五?有那能耐他当初就应该抗旨不娶,有那能耐他当初就应该抗旨不带兵去围剿陈国公府!事情都是他做的,眼下他倒赖上别人了?自己窝囊,凭什么拿女人撒气?”
“可是我也没法子啊……”晏艽攥着自己的裙摆,半咬着牙,这趟浑水,她陷在其中,已然是泥菩萨过江了。
瑾时问道:“成婚以来,他待你如何?”
晏艽没有犹豫,红着脸点了点头,“他人品不赖,没说的,在婆母面前也处处护着我。家里老夫人待我也很宽厚,公爹虽面冷,但心热,公媳之间过于热络反倒不避嫌,这样淡淡的互相敬持便很好了。”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亭北侯夫人的一个好字,瑾时唇角噙着冷笑,以晏艽这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还嫌不够的人,若亭北侯夫人但凡对她有一点半点的好,她怎么会不把人夸上天?
瑾时气愤的拍着几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哼!”
别说陆玉,就是萧淳于,即使宸妃娘家被满门抄尽,他待她还是留有一二分的情。宸妃病的死去活来,终日歇在榻上以药入饭,高常德几次来请示萧淳于,萧淳于都在瑾时面前闪闪避避,和高常德交头接耳的,像防着她什么似的。一想这些来,瑾时心里就像堵着一块根本挪不动分毫的千斤巨石,又闷又难受。
瑾时这厢气闷难平,那厢就有宫人着急忙慌来禀:“息鸾殿出事了!息鸾殿出事了!”
瑾时从炕上坐直脊背,斥道:“见天慌脚鸡似的,息鸾殿出什么事也用不着满殿的一边跑一边喊。”
婢子气喘吁吁,鞋上还沾了雨水和湿泥,见是王后坐在内殿的炕上,隔着珠帘朝里面福身一拜,回说:“宸妃娘娘疯了……平儿内侍、平儿内侍被宸妃用剪子戳瞎了眼!”
“怎么会?那平儿不是她亲如姊妹一般的丫头么?”晏艽素日见着宸妃,旁边趾高气扬的平儿可是得理不饶人,因深得宸妃宠信,她便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就是见了寻常府里的小姐,也是凉凉一个眼神爱答不理的。
“宸妃娘娘说平儿害她,害她今生不能得子,她这辈子都不会叫平儿内侍好过……”
瑾时一听,心里倒是敞亮了一半,把那婢子斥了下去,回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才道:“不碍事。”
晏艽心急道:“如何不碍事?宸妃疯了,保不齐还要做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瑾时睇了她一眼,没有细说,只是唇边冷冷绽开一个讽刺的笑容,“那是萧淳于在保她。”
晏艽愣眼。
瑾时心里是有一丝膈应的。大约只有宸妃疯了,她才能保下一条命来吧。如今林府满门皆已伏法,前朝后廷多少双眼睛盯在宸妃身上,多少之前遭林府明害暗害的人要在这个时候扑上前去撕咬林府最后的一块残骨?
宸妃今生不会有孕,萧淳于将这个孽栽赃给宸妃最信任的平儿,前有林府满门被抄斩,后有身边最亲近最相信的婢子背叛,这最后一根稻草如何不逼疯宸妃?
在众人看来,萧淳于对前朝参奏废黜宸妃的折子视若无睹,是因为宸妃国色天香,萧淳于还在维护着这个祸国妖妃;而在瑾时看来,萧淳于却是实实在在的狠,他对陪伴他走过最难时候的女人,就算有情,但也只是彻底狠绝里的那么一丝怜悯之情。
他在救她,他待她还是有情,就算只有最后的一丝,就算他是可怜着宸妃,那感情里没有掺杂半丁点的男女之情,可瑾时心里还是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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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时没有想到萧淳于的旨意会那么快下来,宸妃抱病,移居别殿。
她和晏艽踩着大雨一起去息鸾殿,殿内满目狼藉,内殿的地毯上还有零星的血迹,宫人回禀是宸妃早上发疯拿剪子刺扎平儿眼珠时候溅落下来的。
宸妃还抱膝坐在凌乱的芙蓉榻上,一个人缩在角落,头发蓬乱。
常侍奉拦着瑾时,轻摇了摇头,眼神劝诫,道:“别再进去了,疯症是没准的,兴许一会子狂起来,伤了王后,便是奴的罪过了。”
瑾时隔着豆绿纱帘远远看了一眼榻上隐约的人影,殿内哭哭啼啼的婢子们在收拾着细软,瑾时问道:“平儿呢?”
众人谁也想不起平儿来,只顾着伤心以后跟着宸妃不能再过好日子了,眼下瑾时问起,一个两个皆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瑾时心想坏了,那害人的事平儿没有做过,她性子高傲不驯怎会轻易低头认下?准是叫萧淳于杀人灭口去了。
瑾时原本还有些担忧平儿真是叫萧淳于拖下去给做了,没想到不一会就有太医院的两个药童牵了双眼蒙着纱布的平儿进来,那纱布上还触目惊心的渗着红血,看得瑾时握着晏艽的手不由一紧。
平儿一进来似乎觉得是到内殿了,便心急问起来:“娘娘呢?娘娘在哪?”
众人见王后在,便无人敢应,可又见平儿目盲可怜,不顾伤势还一心记挂着将她双眼刺瞎的宸妃,众人默默哀叹。
常侍奉道:“你们这起子奴才,愣眼干看什么?你们平内侍身上有伤,还不快扶她坐下?”
平儿听了常侍奉的声音有些激动,循着摸来,问道:“是不是含章殿的常嬷嬷?”
常侍奉看了瑾时一眼,为难道:“平内侍有什么话要说么?”
平儿摸索着一点一点将膝盖跪了下来,跪错了方向,不停磕头道:“嬷嬷,你去求求王后,求王后放过咱们息鸾殿。娘娘在前朝已经没了林府,又叫歹人毒害这辈子再也生出不孩子来,宸妃娘娘以后不会再对王后有什么威胁,嬷嬷,你去求求王后,叫王后放我们一条生路罢!大将军如今就剩娘娘这一个血脉,府里多少一夜之间都死了,娘娘甚至来不及看上他们最后一眼,他们的头颅就被悬在了城门上遭受万民指指点点,嬷嬷,你去求求王后,嬷嬷!”
平儿不停地磕头,眼珠子的血一下一下地从纱布里涌溢出来,两个小药童看着都疼,忙上前阻止她继续再磕,怒道:“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说了不能轻易动弹脑袋,你这眼睛不要了,现在连命也不要了?”
瑾时心里觉得可笑,敢情息鸾殿现在的一切是要赖到她康瑾时头上了?到底宸妃身边没有搁玲珑剔透的心腹,这才一步步走到这等田地,眼下居然还蠢的求来含章殿。
瑾时开口道:“平儿,你听好了,本宫也在,趁着本宫还耐着性子愿意听你胡诌,本宫也愿意告诉你,是你的这双眼睛保全了你主子的命。陛下已经下旨让宸妃养病别殿,你们有什么要收拾的,趁这时候都收拾干净利落了。这后廷从来都是倒风的草,你们素日为难过多少人,今日就会遭到多少的报应。”
平儿刚被两个药童从地上扶起来,一下又软瘫在了地上,“什么?养病别殿?”
瑾时皱眉:“宸妃疯了,你们以后关起院子来好生过日子吧,不会有谁再能要你们姓林的性命。”
平儿满脸的不信,疯狂摇着头,愤说:“不可能!娘娘不可能疯!你们骗我!你们想要害娘娘!”
晏艽可怜的望了她一眼,又转头去遥看帐子里疯疯癫癫的宸妃,有些千般不是滋味在心头,也算是天底下顶可怜的一对痴主怨仆了。
这时候才有息鸾殿的宫人哀哭出声,上前扑到平儿面前,一把抱住她,哭嚎道:“是真的!平姐姐,咱们娘娘疯了,陛下也落旨叫咱们搬去别殿,往后这息鸾殿再也不是咱们娘娘的了……”
另一个婢子也扑上前来,拉着平儿的手,满面是泪的抽噎说:“往后日子还不知要怎么难,趁着咱们还能收拾,平姐姐,平日你主意大,里里外外都是你打点做主,现在你说紧要搬什么,我们就先收拾什么,一会子吃人肉的来了,咱们这里的东西可要全都被坑进去!他们哪里会剩什么残渣给我们?”
平儿瘫在地上垂首弓背发愣好一会,才痴痴傻傻的笑了一声,无限悲凉的说:“娘娘无眼,娘娘无眼啊!为了爱陛下,把整个林府都搭了进去,最后得到什么?满殿荒凉!满殿荒唐!满殿的凄凉世故啊!”
常侍奉不由皱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听在耳里,若不是见她可怜,这种时候常侍奉对待下面的婢子扬掌就是一记耳光下去。背后攀诬主上,这是何等的猖獗狂悖!
“娘娘呢?”平儿扶着婢子的手想要站起来。
“娘娘在榻上,见了人就摇头发狂,咱们眼下还是先收拾东西罢,往后还指着这些东西过活,能拣就拣,能捎就捎,手脚不能慢了。”
平儿急说:“匣子呢?娘娘的妆奁匣子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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