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2/2）

小翠见到有着“葡萄满架”花纹的梳妆台，非常开心，似乎她多年想要一个孩子的祈愿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祈求对象，而不是每天凭空胡思乱。

鄢舒寅问：喜欢吗？

当然是喜欢的。

小翠的眼睛眯成了上弦月，她本就是清秀中略带妩媚的女孩子，大眼睛，尖下巴，长相漂亮又讨喜。那会儿眯着眼睛一笑，甜的鄢舒寅怀疑自己舔了梳妆台上的“葡萄”。

小翠脆生生道：喜欢！

鄢舒寅晕晕乎乎道：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特意让陈师傅雕刻葡萄，都说葡萄代表了多子多福，我们一定会有很多福气很多孩子的。

小翠高兴地跳了起来，直接将鄢舒寅扑倒在床上，然后俩人进行了羞羞的不可描述之事。

鄢舒寅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心疼中夹杂着困惑不解和无奈，他当真不明白，小翠为何对孩子如此执着，连睡着了都在咕哝着“多子多福”“宝宝好乖呀”“小五哥快看孩子”“嘻嘻嘻”……

好好好，鄢舒寅对沉浸在梦乡中的傻丫头说，都依你，我们要好多好多的孩子，比梳妆台上的葡萄还要多的孩子。

小翠仿佛听明白了一般，睡梦中也“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鄢舒寅捏了捏小翠红扑扑的脸颊，心说抱歉了傻丫头，虽然也是孩子，却并不一定是你期待中的孩子。

……

“我都不介意，”鄢舒寅背靠梳妆台席地而坐，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回忆，只是他至今弄不明白，“丫头，你这么介意做什么？”

他的思绪又飘回了十年前的一天，那年，小翠二十五岁。也正如鄢舒寅心中猜想的那样，他们仍旧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却有了很多很多其他的孩子——鄢大老板致力爱心事业，他在当地开办了学校，专收没有学上的孩子。

起初，学校没有生源，鄢舒寅就索性收养了当地的孤儿，二十多个没有家的孩子成了燕子学园的第一批学生。再后来，一些穷人家的孩子也会被大人送进来，因为这里不收学费不收束脩，还每天包一顿午餐，管饱。这对贫苦人家来说，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再后来，燕子学园的名声越来越好，有些家境不错的人家也会送孩子进来，这就是为了学真本事了。

自此，鄢老板又多了个称呼——鄢校长。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成为当地知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

小翠则成了燕子学园的副校长，也是实际管理者。她甜美的长相很占便宜，不但本人合孩子眼缘，她对孩子也十分尽心尽力，这一带地儿就没有谁不夸赞她的。

鄢舒寅如今想来，他竟是分辨不出来，小翠到底有没有从无子的执念中走出来。

许是……没有吧。

鄢舒寅低低地笑了起来，比哭还要难受。

鄢舒寅笑着笑着就睡着了，被“批-斗”了一天，他着实有些疲惫。幽灵状态的孙西岭，就这样像木头人似的站在屋里，睁着眼睛到天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关注除了陶司南以外的其他人。

他分享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经历，却无法共情他当初的所思所想，然而就是这几幕七七八八、东拼西凑的短暂记忆，也让孙西岭觉得仿佛有什么阴影蒙在头顶上，让他挣脱不得。

第二日。

天空尚未露出一缕阳光，鄢舒寅的小破屋里几闯入几个青年，美丑胖搜，不一而足。

蛮横地将一块牌子挂在他胸前，这回是四个字：背信弃义。

众人推推搡搡地将男人拖到固定的地方，鄢舒寅跪下的时候，一颗孤零零沾着血污的牙齿就在他的膝盖旁，真是巧。

有人拎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的钱都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打劫杀人还是诱拐妇女？说！”

鄢舒寅扯扯嘴角，没吭声。

“你硬气是吧，”那人甩手又是一巴掌，“你最好一直这样硬气下去！”

旁边有人打诨道：“硬气什么呀？还不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话说我昨天看到他和瞿大小姐……哦不是陆少奶奶那个了，你不知道陆少奶奶当时那个表情，啧啧。”

“嘴巴放干净一点！这种事情说出来都是脏了自己的嘴！”

跪在地上的鄢舒寅终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笑什么？

笑你们自己思想龌龊，就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思想龌龊？！

鄢舒寅承认他对瞿珂确实存在不一样的感情，却不是所有人，包括小翠在内，所误会的感情。

随着鄢舒寅的回忆，孙西岭的眼前也出现了不同的画面。

第一个场景，七八岁的鄢舒寅拉着同样年纪的小翠躲在人群里，这天估计有什么赶集活动，街上非常热闹，人也多。

那么多人中，两个孩子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的瞿珂瞿大小姐。

小翠还不太懂，她盯着瞿珂手里的糖葫芦，似乎是她垂涎的目光太过强烈，瞿珂皱了皱眉，将手里这串吃过的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妇人，同时又嘱咐了什么，那妇人便拿着糖葫芦来到小翠面前，嫌弃地将糖葫芦塞在小翠手里，也不管小翠要不要。

在妇人心里，这糖葫芦就是大小姐的施舍，施舍的东西怎么会不要呢？那些乞丐不偷不抢就很好了，谁还指望他们拒绝到手的施舍。

小翠愣愣地接过来，立即就被鄢小五劈手打落，他神色平静道：不吃，脏。

也不知是在说糖葫芦被人咬过了脏，还是掉在地上了脏。

孙西岭若有所思，这鄢舒寅貌似对瞿珂不太友好啊。

第二个场景，那是孙西岭和陶司南一起经历过的。他们在糊窗户的报纸中发现一则新闻，是瞿珂和陆瀛的婚讯。

画面一闪而过，便出现了第三个场景：瞿珂抱住了鄢舒寅的大腿，姣好的容颜哭得梨花带雨，她哀求道：鄢大哥，求求你帮帮阿瀛吧，只要你帮他渡过难关，我什么都愿意做。

鄢舒寅非常生气，好不怜香惜玉地将瞿珂踹出一米远，说：滚。

这一踹之下，瞿珂的衣襟居然松了，若有似无地露出里面雪白的胸脯，她一手哆嗦地按在雪白的肌肤上，带着哭腔道：鄢大哥，真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

她还没说完，鄢舒寅甩了她一巴掌，骂道：你什么货色，也敢追到这里自荐枕席？

鄢舒寅在三教九流的地方长大，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瞿珂的演技实在算不得高明。再加上他近年来由赌场发家，又做□□的勾当，偶尔还会稍微囤积一些必要的物资，留在市场紧缺的时候抬价出售。

他曾被人打折过腿，也曾打断过别人的腿，砍过其他人的手……总的来说，他已经沾了人血，脱离一个好人的范畴了，也从来不会顾忌是否打女人。

只是心狠手辣如鄢舒寅，也会对特定的某些人不设防。

他没有看到有一个人悄悄地来又默默地走，看到了，又没看全。

所以误会就是这样形成的，孙西岭不禁沉思，暗道这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他和陶司南可千万别干这样的蠢事。

孙西岭思索间，场景又回到了“批-斗”现场。

有人对着鄢舒寅的脸颊抽，一边抽一边骂人：“背信弃义！说的就是你！你发达的时候咋地没有想到要拉陆少爷一把？没错，陆少爷以前是人人鄙视的纨绔败家子，但是现在陆少爷学好了，还能帮陆家东山再起了，你却蜕了那张假模假样的人皮，又变回烂泥里的牲口了。你说巧不巧？”

鄢舒寅“呸”了一声，暗道巧个屁。

“没错，可见少爷就是少爷，落魄了也能东山再起。流氓就是流氓，发达了也要再一贫如洗，嘿嘿。”

“还想求陆少奶奶帮忙？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哈哈哈。”

众人纷纷嘲笑鄢舒寅披了龙袍还要被剥下来，还癞□□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鄢舒寅在心里冷笑，瞿珂那倒贴的表字送他都嫌脏！还有你们有种去问问，陆瀛“东山再起”的资本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买通了他的心腹“暗度陈仓”走的。要在现代就是一起特大金融诈骗案，陆瀛要吃官司的。

不过此时，鄢舒寅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曾经他拼命想要取得的东西，财富、身份、地位、名誉……通通变成不值一提的废物。他那所谓坚如磐石般想要飞黄腾达的决心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他只要小翠！

他只要小翠好好的！

鄢舒寅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笑声。他就知道，瞿珂是个祸害，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好像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离瞿珂远点儿，再远点儿。否则……

这就是他对瞿珂除了厌恶之外的唯一感觉，确实特别，却又不是常人口中的特别。

明明他离瞿珂已经很远了，却还是不够远。

第二天也在众人的打骂嘲讽中过去了。

第三天，孙西岭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小翠一直都没有出现，不管是活人，是死尸，亦或是鬼，都没有出现过。

鄢舒寅很快给了孙西岭答案。

第三天凌晨，鄢舒寅避开人群出了城，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了，最终在一间民房门口停住，他踌躇片刻，敲响了木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是一位古道仙风的老道。老道见到鄢舒寅，露出了然的笑意，他说：“你果然来了，进来吧。”

鄢舒寅进去后很沉默，老道也不催促他。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鄢舒寅三杯茶下肚，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说：“我查到小翠的死因了。”

老道是一个很好地倾听者。

鄢舒寅：“是瞿珂！是瞿珂送去的葡萄里下了药，正好我那时候我端了一碗补汤给她，她以为……她以为我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怎么可能！”鄢舒寅表情格外狰狞，“如果是我们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她喝堕胎药？那真的是补药啊，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为什么？”

老道：“施主节哀。”

鄢舒寅突然发狂道：“檀大师！檀大师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救救小翠！她还有救对不对？”

老道摇头：“善恶报应，正由心耳。”

“什么意思？”鄢舒寅猛地拉住老道的手，“大师，我不明白。”

老道一捋胡子：“你在相应什么，就会感召来什么。”

孙西岭皱紧眉头，鄢舒寅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只见鄢舒寅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荷包，他攥紧了对老道说：“感召来什么……我要小翠活过来！求大师帮我！”

老道叹了一口气，“施主，听贫道一句劝，无子是尊夫人的执念，尊夫人何尝不是施主的执念。既然是执念，就不该妄执下去。”

鄢舒寅猛地摇头：“不！我要小翠回来陪着我！求大师成全！”

老道沉思片刻，终是败在了鄢舒寅的恳求下，他问：“就算是以厉鬼的形式活着？”

鄢舒寅一愣，随即坚定道：“就算是厉鬼，我也要跟她在一起。”

老道一甩袖子，接过鄢舒寅手中的荷包，无奈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化身厉鬼，尊夫人的魂魄别说是凝聚成型，只怕很快就会化为乌有。这种做法虽然有违天和，但是……”

“大师但说无妨。”

老道说：“但是贫道还差一件作法的宝器。”

鄢舒寅：“这……”

老道突然笑了，旁观者清的孙西岭心里咯噔一下。

那老道说：“施主放心，贫道自会准备。”

鄢舒寅闻言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产生一股莫名的危机感，“麻烦……了……”

一阵剧痛袭来，鄢舒寅“哇”的喷出一大口血，被早有准备的老道接住。鲜血一滴不漏地落在一面铜镜上，竟然就是那槐木瘿梳妆台上镶嵌着的那一面。

鄢舒寅跪伏在地上，白如金纸的脸上满满的难以置信，“檀大师，你……”

老道哈哈大笑，周身的古道仙风突然褪了个干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俯身凑近鄢舒寅，得意道：“你是不是从小就特别的好运，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做什么，心里特别清楚，就好像是……明明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你，指挥你，将你引导到最正确的道路上？”

鄢舒寅极度扭曲的脸上带出明显的震惊。他想到了瞿珂，见到瞿珂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远离！再远离！

现在看来这个提醒是对的，因为正是瞿珂送来的加料的葡萄，害死了他的小翠。

老道……哦不，现在是妖道。妖道说：“这就对了。在风水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一种人，天生能感应自己的命运，能逃脱天道法则窥探自己的命运，这类天赋异禀的人，我们称他为——知谕者。”

妖道兴奋地侃侃而谈：“还传说，用知谕者的精血炼制的宝器，能够窥视天道，甚至逆天而行不受天道制约。既然施主为了尊夫人什么都愿意做，那就把精血交给贫道。”

“有了这尊宝器，贫道一定会还你一个和生前一模一样的夫人。甚至……贫道可以帮你把杀妻之仇一起报了。”

鄢舒寅这才发现自己踩了怎样一座惊天陷阱，他挣扎着想要逃跑，却使不出一点力气，他咬牙道：“不……”

“不？”妖道冷笑，“来到我的地盘，就由不得你说不！”

手起刀落，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孙西岭在看过去的时候，鄢舒寅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也不知活着没。

接下来，孙西岭亲眼目睹了妖道将一个大活人弄得不人不鬼，最后全部血肉化成血水融进了铜镜里。

妖道指尖一弹，铜镜“钉”的发出脆响声。妖道将铜镜揣进怀里，又对着荷包折腾起来。

荷包里是小翠的骨灰，如妖道所保证的那样，他往小翠的骨灰上撒了点粉末，小翠的魂魄就像青烟般冒出。妖道又往小翠的身体里插了七根钉子，小翠便从普通魂魄变成了令人胆寒的厉鬼。

将骨灰连同钉子钉在梳妆台上，妖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座梳妆台居然在妖道手里，隔空取物？孙西岭开始怀疑人生。

“那女人也要死了吧，”妖道喃喃自语道，“不过她也活该，本就是替死鬼的命。那个姓陆的小年轻倒是不错，有我的三分风范，贫道那就留他一命吧。”

孙西岭直面了一场血腥暴力非科学的场面，如果他有实体，估计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冷汗淋漓。

妖道胜券在握，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已经取得了最终胜利。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他胸口倏地冒出血光，血光越来越盛，仿佛要将整个房间都覆盖住。

碰——

血光爆炸开来，孙西岭一看，那妖道被炸成一堆血肉，就如同他对待鄢舒寅那样。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钟，孙西岭看到血雾中的铜镜悠悠荡荡悬浮在空中，最后自己镶嵌进了梳妆台里，安然地回到它原本的位置。

梳妆台和梳妆镜合二为一。

姑且认为，鄢舒寅和小翠也不分你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