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训(四)(1/2)
“朕的手下,都养了一帮什么样的大臣?”御书房中,皇帝扔下手中的奏章,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发怒,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堂下四名大臣跪成了两排,这四人是全大隋官阶最高、权力最大的官员,举凡社稷大事,皇帝都要向他们征询意见。
“太医院七百多名御医,号称是全天下最好的医师,却连皇后的病根也瞧不出来。你们三省会同刑部,带着朕的圣旨亲查这两名进京告御状的士兵被杀一案,居然写了这么长的一封奏折告诉朕这是一桩无头悬案,你们是想让天下臣民都看朕的笑话吗?”
四名大臣一起拜伏在地,口称“臣有罪”,毕竟久经官场,比起当日被皇帝训斥的太医们还是镇定多了。
皇帝有些气短,抚了抚胸口,一旁的老太监见到,立刻端起书桌上的茶杯,跪着呈给了皇帝。皇帝接过茶杯喝了几天,脸色愈发阴沉,向第一排三名大臣最中间的一人问道:“高颎,你们是打算就拿这本奏章来糊弄朕?”
管辖尚书省的尚书令高颎又磕了个头,这才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臣等无能,确实没能查到杀害这两个士兵的凶手,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皇帝抬起了眼睛,道:“哦?那你们查到什么了?”
高颎道:“这件案子,三省与陛下的想法是一致的,杀人灭口的痕迹过于明显,反而排除了太子殿下的嫌疑。起初风声传到京城时,朝野之中虽有议论,但想黄维定将军向来治军严谨,又有太子管束,这消息多半应当是谣言。”
“可杀人案发生之后,内史省向两名从西南调回京城任职的官员问话时,却问出了一些名堂,只怕这贪墨案中内有玄虚。”
尚书、内史、门下三省是大隋最高的权力机构,其中尚书省统领六部,又是三省之首。三省直接由皇帝领导,太子和晋王既不能,也不敢拉拢三省长官,因此皇帝直接指派三省彻查这桩杀人案,为的就是公正严明,不偏不倚。
皇帝起初也对贪墨一事将信将疑,听了高颎的话,不由眉头一皱,向跪在高颎左边的大臣问道:“徐怀德,你问到什么了。”
内史令徐怀德答道:“陛下,臣奉旨查办御状一案,第一件事想到的便是先查查黄维定将军贪墨一事是否属实。恰巧臣得知国子监有两名挂着闲职的官员曾任职西南,和黄将军共过事,便找来这两人查问。”
“这两名官员不敢明言,但是言语之间的意思明白得很,黄将军不仅贪,而且贪得胆大妄为,贪得目无王法,将西南一带的地方官或用手腕威胁,或用金钱贿赂,全部拉拢到自己身边,同流合污。”
“这两人不齿黄将军的做法,不愿与之为伍,这才多方疏通打点,宁愿调回京城挂个闲职,也不愿继续留在西南。”
皇帝勃然大怒:“竟有此事?黄维定好大的胆子,朕若是不查他,再过几年,他怕是要在西南造反了!”转念又问道:“那两个官员是谁,既然不齿黄维定的行径,为什么到了京城不上本揭发?”
徐怀德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迟疑道:“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道:“是了是了,黄维定是太子的人,他们两个小小的国子监文官,怎么敢公然得罪太子?”想起太子,皇帝又是气往上涌,先前皇后染病不来探望的不孝之罪还没过去,这会儿又出了个贪污案,皇帝牵动怒气,一下子咳嗽了起来,边咳边骂道:“这个逆子,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包庇下属贪赃枉法,他这个太子怕是不想做了。”
皇帝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的众人都是心头一跳,众侍女和太监慌忙跪下,连带着三省长官也暗暗心惊。要知道历朝以来,废立太子都干系重大,牵动朝局,除非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否则即使心中对太子再不满,也不会稍露一丝废立之意。如今圣上御口出了此言,只怕朝中又将掀起一番风波了。
刚刚端茶的老太监连连给皇帝捶背顺气,低声道:“圣上息怒,请保重龙体。此事关联重大,想来太子也不敢轻易包庇,多半太子不知其中内情。”
皇帝道:“一派胡言,你懂什么?右武卫府十万人马,每年要多少粮饷?要是没有太子默许,他黄维定一个武将敢打粮饷的主意?”
老太监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皇帝顺了顺气,又问道:“徐怀德,你这件差事办得不错。这两名文官现下还在国子监挂职?”
徐怀德道:“谢陛下夸奖,这两人目前仍在国子监。”
皇帝道:“高颎,你让吏部先把这两人调到刑部,协助调查黄维定的案子,等结案之后再论功封赏。”
高颎和跪在第二排的刑部尚书魏清一起俯身接旨。皇帝想了想,又道:“林尧,你多派几名千牛卫去暗中保护这两人,这两人既是证人,又查此案,只怕有些人会对他们不利。”
一年多以前还是千牛卫都统的林尧,如今已经升任门下省侍中,统领禁军的同时也有了和尚书、内史二省一同议政的资格。升迁如此之快,林尧也同时引起了太子和晋王双方的注意。
高颎待皇帝说完,又奏道:“陛下,御状一案臣还查到了些东西。”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高颎继续说下去。
高颎道:“陛下起初疑心晋王,召晋王入宫问话。但三省和刑部查了这一个多月,却始终查不到晋王的头上。刑部查到的证据固然与晋王无关,门下省林侍中也觉得不是晋王所为。”
皇帝“哦?”了一声,问道:“林尧,你怎么知道不是晋王做的?”
林尧道:“回圣上,臣习过几年武艺,知道江湖中杀人的门道。清化郡府尹把那两名士兵的尸体送到刑部后,臣带着仵作去验过尸体,发现了两处疑点。”
“第一,这两名士兵虽然武艺粗陋,但是长年军中操练,又在西南苦寒之地打磨,身体颇为健壮,也有些格斗之技的底子,寻常的侍卫和兵将若想击杀这两人,也要费一番周折。”
“但是据案发客栈掌柜的证词,当晚客栈生意冷清,只有三户客人,他们晚上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动。也就是说这两人是在数招之内毙命,连呼喊的机会也没有,行凶之人定然身手不差。”
“臣查了一下,晋王身负武功,身手不凡,颇以自己的武艺为荣,因此特意没有选拔武功高强之人做府中侍卫。晋王的手下没有这般身手的侍卫,晋王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去行偷袭刺杀之事,因此这一条便将晋王的嫌疑排除了大半。”
“第二,两名士兵身上虽然有几处刀伤,但经仵作查验,二人实则是死于一种叫做‘摧心草’的剧毒,这是江湖上一种常见的毒药。臣在二人身上发现两处细小的伤口,是暗器所伤,‘摧心草’之毒便是涂在暗器上进入二人体内的。虽然暗器被凶手取走,仵作还是从伤口处验出毒素。咱们大隋的侍卫兵将鲜有用暗器的,所以这凶手应当是个江湖人士。”
“故依臣所见,这两人应当是被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用暗器所杀,而晋王殿下手中没有江湖势力,所以凶手应当与晋王无关。”
皇帝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来,朕倒是错怪晋王了。魏清,你说说,刑部有什么发现?”
刑部尚书魏清比高颎和徐怀德年轻不少,但也是一般的精明能干,见皇帝问话,答道:“臣奉旨查案,查出几条证据确实能证明晋王清白。”
“第一,据御史台回报,这几个月因为皇后娘娘的病,晋王殿下无暇顾及其他事务,他手下也没有人出过大兴城。”
“第二,晋王掌管的四卫兵马近来也没有调动,所有登记在册的府兵和将领都没有出过营门。”
皇帝听完了三省和刑部的汇报,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才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朕记得太子少傅刘远明出身江湖,武艺高强,而且似乎在江湖中颇有名望。”
堂下跪着的四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林尧答道:“圣上明察秋毫,刘大人确实是出身江湖,身负绝世武功。但是刘大人政务操劳,染上了疾病,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出过东宫了。而且刘大人素来不愿家人和同门卷入朝政,江南刘家在江湖中又是赫赫有名,不至于做这暗中刺杀的卑劣行径。”
皇帝心中自然也有分寸,刘远明辅佐太子,他的才智皇帝是清楚的,断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暴露太子的愚蠢之事。
只是皇帝终究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上了刘远明的当,这一赌,刘远明是赌赢了。
既然不是太子,也不是晋王,这件案子背后自然有另一股潜藏在暗处的势力在操纵。皇帝最担心的已经不是贪墨案和眼前的这桩杀人案,而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这第三方势力。
对储君之位的争夺,自古以来都是惨烈无比,太子和晋王的争斗也是如此。只是不管这两人如何争斗,他们总是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皇帝也正好借此平衡各方的势力。
可是这忽然冒出的新势力完全出乎皇帝的意料之外,只杀了两个小小的士兵,就同时影响了太子和晋王双方。皇帝的十八个儿子中,除了太子和晋王,其余皇子的才干和实力都不足以争夺嫡位,皇帝一时之间竟也判断不出这股势力究竟是谁在操控。
在皇帝看来,新出现的势力隐身在黑暗之中,脱出自己的掌握,又对至尊之位虎视眈眈,这不得不令他觉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皇帝心中虽然焦躁,面上并没有丝毫慌乱,仍然气定神闲地道:“既然没什么证据指向晋王,那他的事就暂且放下,让御史台多加监管便是了。”说到这里,皇帝忽然龙颜一肃。
“高颎,徐怀德,林尧,魏清听旨。御状原告被杀一案,事关重大,着三省会同刑部继续彻查此案,朕予你们特权,可以调动京中、地方一切官员府衙乃至公侯王亲协助调查。再给你们三个月,务必查出此案真凶和背后主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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