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训(二)(1/2)
刘远明身形如风,在民宅上四处纵跃,不料身后的林尧更快,半盏茶的功夫便追了上来。
林尧怕伤及云青蘅,不敢拔剑,将佩剑摘了下来,连鞘刺向了刘远明。刘远明反身一脚,踢开来剑,自己也不得不落到地上。
见刘远明停了下来,林尧更不肯放他离去,跟着一剑,当头又刺向刘远明。刘远明右手揽着云青蘅,行动不便,只得曲起左手食、中二指,如同当日弹落云紫萝金丝软剑一般,硬往林尧剑鞘上弹去。
只是林尧功力远胜云紫萝,这一弹虽将来剑弹开,刘远明手指也是一阵酸麻,几乎直不起来。林尧一剑不中,左掌跟着连绵而上,欺身拍向刘远明,同时叫道:“刘大人,你这是何意?还不快放开昭训娘娘?”
刘远明咬牙与林尧对了一掌,二人各自退开几步,道:“林将军,请你不要再拦我了。”
林尧是禁军千牛卫中的第一高手,也曾与刘远明交过手。
那是刘远明辅佐太子东征之后,圣上加封他为左屯卫参将时一时兴起,吩咐他与林尧切磋一番,当时林尧在刘远明手下只走了九十一招便败下阵来。
百招内便击败了禁军第一高手林尧,刘远明的名头也在朝野之中传了开来,整个大隋都知道了京口北固刘家的手段。
只是刘远明自己心里清楚,林尧的功力远不止如此。若是真要对战,自己虽然有把握能胜这位千牛卫都统,却非得到一千招以后才能分出胜负。
林尧虽是武将,但是为人世故,处事圆滑。那时刘远明刚刚帮助太子平定突厥和南陈,风头正盛,既得皇帝赏识,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纵然林尧持身中立,不参与太子和晋王之间的争斗,他也懂得要卖这个人情,给如日中天的刘远明一个大大的面子。更何况皇帝不懂武功,要他看两人拼斗千余招自然是件极为无聊的事情,自己又无法胜过刘远明,不如假做不敌,斗上几十招就败下阵来。
这时林尧和刘远明一个顾忌云青蘅不敢下重手,一个行动不便,二人你来我往,打了个旗鼓相当。
云青蘅倚在刘远明怀里,见二人越斗越紧,心中愈发焦急,连声喊道:“林将军,请你住手,听我一言。”
林尧和刘远明又换了一招,听了云青蘅的话,退开几步,仍然防备着刘远明再次轻身远去。
云青蘅长出了一口气,一双妙目之中已经噙满泪花。她放脱刘远明的手,向林尧盈盈施了一礼,道:“林将军,请你莫再苦苦相逼,放我和刘先生离去吧,我们二人感激不尽。”说着又看了一眼刘远明,双手紧紧抓住刘远明的衣袖。
林尧是何等的心思,见了二人的神态,心中当即了然。他略一沉吟,缓缓摇了摇头,道:“末将皇命在身,恐难从命。昭训娘娘,令尊大人视您如掌上明珠,您若是……有什么苦衷,也当早些秉明令尊才对。如今圣旨已下,您嫁入东宫成了满城皆知的大事,这时候再有什么念想,只怕……”
云青蘅惨然一笑,道:“爹爹宠爱我不假,但他只是我当做一件珍宝玩物细加呵护,将我养大成人,然后进献给宗室权贵,博取自己的地位,我的心思,又何尝能跟爹爹言明?”
林尧道:“圣命难违,娘娘这一走海阔天空,抗旨之罪却全要落在云大人头上,您难道不为令尊想一想吗?”
云青蘅看了看刘远明,道:“林大人不必恫吓于我,爹爹……我本就不想再见到爹爹,若真的连累了爹爹,青蘅也只有来世再报他的养育之恩了。”
林尧听了云青蘅的话,知道她虽然瞧着弱不禁风,但心志之坚,连他一个男子也自叹不如,便转向刘远明道:
“刘大人,你武功高强,末将拦不住你,末将只想问你一句:纵然你凭着一身本领,日后能逃过朝廷的追捕,娘娘也愿意跟你颠沛流离,但你可曾为北固山庄上下两百七十六口想过?你遂了愿,却要你的家人同门为你担这劫掳王妃的天大罪名吗?”
刘远明善断能谋,这些关节他也早就想通,只是先前全凭胸中一股热血,根本没考虑这些,冲动之下带着云青蘅逃出御史府,如今听了林尧一席话,灵台清明,冷汗立时涔涔而下,浑身竟微微颤抖起来。
云青蘅看了刘远明一眼,秀眉微蹙,似有话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刘远明强笑了一声,道:“林将军军务繁忙,还能对我北固山庄了如指掌,下官佩服。”
林尧是个精细人物,立时便瞧出了刘远明心志远不如云青蘅那般坚定,话锋一转,傲然道:“我千牛卫身负宫禁防卫重任,职责所在,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严查朝中大臣的出身来历是否清白是末将的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刘远明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尧见刘远明不语,更咄咄逼人:“刘大人,我知道你刘家家学渊源,在武林中是响当当的字号,但武功再高,挡得住我大隋十二卫百万雄师吗?”
“若是刘大人答应末将此时收手,送回昭训娘娘,让末将能交了差事,末将感念大人的情义,必定绝口不提此事,北固刘家两百七十六口自当无虞,大人还是安心做你的太子少傅。以刘大人的才学武功,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刘远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云青蘅一眼。只这一眼,虽然无言,云青蘅已经读懂了他眼中的退却之意,自己的心也仿佛大海中溺水的人一般,渐渐无力,终于沉到了最深处的海底。
云青蘅轻轻放脱了刘远明的手,又向林尧施了一礼,道:“青蘅顽劣,有劳林将军追赶。青蘅已想明白了,为人子女当恪尽孝道,若是陷爹爹于不忠不义,那青蘅真是百死莫赎。请将军放心,青蘅这就跟您回去。”
林尧尚未答话,刘远明却低低的喊了一句:“青蘅……”
云青蘅回过头来,原本死灰般的眼底又燃起了一丝热切。
只是刘远明看着云青蘅,最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青蘅只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刀,再不愿和刘远明说一句话,转头向林尧道:“林将军,青蘅年少无知,犯了大错,还望将军海量汪涵,莫向皇上和太子提起,免得连累了家父,青蘅永感大德。”
林尧知道云青蘅实则是在替刘远明求情,当即哈哈一笑,道:“娘娘放心,您全了末将的差事,末将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多嘴多舌?既然如此,就请娘娘回花轿吧。”说着将手一伸,便要云青蘅动身。
云青蘅再无一句言语,理了理奔逃中弄乱的喜服,向御史府走了回去。林尧想了想,又向刘远明要了他一直挂在腰间的一枚玉坠交在云青蘅手中,低声道:“宫闱深深,娘娘留着此物,以后做个念想罢。”
刘远明呆立良久,终于也举步向御史府走去,只是这位武功卓绝的太子少傅,现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气,像极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从御史府逃出时刘远明是用的轻功,纵跃如飞,如今再要回去,三人却是慢慢行走,时间自然也久了许多,走了良久才到御史府。
林尧远远便瞧见了云定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府门前转来转去,急得满脑门都是汗,当即扶着云青蘅抢上几步,向云定兴叫道:“云大人莫急,娘娘已经回来了。”
云定兴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三人身前,盯着云青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碍于如今她昭训娘娘的身份不敢发作。
林尧忙打圆场道:“云大人不必动怒,昭训娘娘跟着刘大人习文理乐,有师徒之份。今日娘娘出嫁,刘大人爱徒心切,便带娘娘去说了些关照的话,送了娘娘一件礼物权做嫁妆,不妨事的。”
云定兴冷眼瞧了瞧云青蘅手中的玉坠,哼了一声,摆摆手让女佣送上盖头将女儿遮好,这才向林尧行了一礼,道:“小女顽劣,让林将军费心了。”
林尧摆了摆手,道:“不敢不敢,娘娘此举虽然略略有失德仪,却颇有一番真性情,也足见刘先生和娘娘师徒情深。这一番小小的风波无伤大雅,末将不会拿它去烦恼圣听,云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云定兴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林尧话中的意思,更何况太子新婚的偏妃想要与人私奔,这绝不是什么“小小的风波”,他也绝不会自己向皇上提起,触怒龙颜。只是今日来接亲的都是东宫的亲信,要如何堵住他们的嘴,这倒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了。
除此之外,云定兴还暗暗吃了一惊,心道:“这姓林的一贯行事低调,又曾惨败给刘远明,我一直当他是个武艺不济的粗人。今日看来这人倒是八面玲珑,更没想到他竟能出手拦下刘远明这样的高手,又三言两语便劝得我那性子执拗的女儿回心转意。戎马之中有如此人物,我先前真是小瞧他了。”
林尧接过云青蘅,将她扶上花轿,云定兴在一旁又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林将军的大恩,下官日后定当重谢。”林尧脚下不停,似乎全没听到他这句话。
云定兴回过头来狠狠盯了刘远明一眼,经此一场风波,他与刘远明之间的芥蒂愈深,终是不复当年伯乐与千里马的佳话了。
刘远明一路浑浑噩噩,随着接亲的车队回到东宫。满眼的繁华热闹似乎都已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太子府最黑暗的角落,仰起头想要流泪,却发现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干涸。
直到晚宴的时候,刘远明才仿佛忽然回过神来,疯了一般向太子道贺。身为太子身边的红人,刘远明的位次比任何人都要靠近太子。他不停地向太子敬酒,口中不断祝贺太子娶了这么一个德容双茂,举国闻名的美人。
座中群臣都很诧异,为何为人一向老成持重的刘远明大人今日变得如此聒噪?但想起太子对刘远明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人人也便心中了然——既然太子大喜,刘远明替太子高兴也是人之常情,更是为臣之道。
只是随着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连刘远明自己也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醉了还是疯了。
至于太子,早就被刘远明灌得烂醉如泥,连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刘远明的异常。
东宫大宴,一直到子夜时分方才散去。
云青蘅不愧大隋第一美人之称,过门之后太子一连三月没有出过房门,惹得皇上和皇后颇为不满。
婚宴过后,刘远明大病一场,也连着三个月没有上过朝。
到了第四个月,已是夏末秋初时节,大兴城里外慢慢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
这一日,刘远明刚刚起床,便有家丁匆匆来报。
“刘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到明德殿相见,说有要事相商,请您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移步出门。”
刘远明此时病已大好,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太子终于出了房门,刘远明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木已成舟,云青蘅贵为太子昭训,自己说什么也不该再有什么念想,只是每每想起那眉眼可人的娇俏女子,刘远明心中仍会深深地痛那么一下。
洗漱已罢,刘远明也没进早膳,便赶往了明德殿。刘远明住在太子府内,离明德殿不过几步之遥,还没到明德殿,远远地已经听见太子大发雷霆的声音,不知摔碎了多少茶杯茶碗。
太子杨勇是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虽没有刘远明身上那股江湖豪杰的英气,但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不过此刻的太子正背着手在明德殿中来回踱步,脑门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头顶上仿佛要冒出烟来一般,看不出半分储君的华贵之气。
刘远明步入明德殿,正要行礼,太子一把拉住他,道:“免了免了,刘大人快坐,本宫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刘远明顺势坐下,道:“殿下稍安勿躁,若有烦心之事,微臣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安什么安?再安本宫这储君之位只怕就要拱手让给晋王了。”
刘远明微微一惊,道:“晋王?”
太子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晋王,是本宫自己后院起火——刘大人可还记得右武卫府的统领?”
刘远明点了点头,道:“黄维定黄将军?微臣自然记得,他可是殿下的心腹。”
太子咬了咬牙,道:“就是这厮,本宫快被他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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