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会(1/2)
宋婶确也有些手段,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已把舒沫交待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精心挑了两盆开得极艳的海棠,再掐了几枝将开未开凝着水珠的莲,掐着舒沫给李氏请安回房的时间到了雅歆园。
立夏见是宋婶亲自来送,忙支使丫头把海棠接了:“宋婶辛苦了,请入内喝杯茶再走。”
绿柳在房里听到,拉长了脸很是不快:“这府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个莳弄草的粗使婆子,也敢往姑娘房里进?”
宋婶刚好撩了帘子进门,听到这句,倒不好再进来了:“姑娘教训得是,是我鲁莽了。”
“她呀,”立夏在后面俺着嘴笑:“是咱们府里有名的辣子,宋婶不必理会,只管请进便是。”
“春红,给宋婶看坐。”舒沫已换过了家常的衣服,从里间走出来吩咐。
宋婶抱着站在门边,躬身向舒沫行了一礼,略有些拘谨地道:“七姑娘大喜。”
绿柳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这虔婆倒是精怪,知道挑着日子来。”
春红忙轻推她一把,示意她当着人面,说话不可如此刻薄,倒被绿柳瞪回来。
立夏忙取了二百钱出来:“一点心意,宋婶拿去打酒吃。”
“绿柳,上茶。”舒沫看她一眼,道。
“呀,”绿柳自视甚高,自然不愿意给个婆子泡茶,立刻找了个由头溜了:“我给姑娘炖着莲子,倒是差点忘了!”
“还是我去吧~”立夏赶紧去泡茶。
“不用,不用~”宋婶又忙摇手:“我给姑娘道了喜就走~”
“别忙着走,”舒沫过来,亲自拉着宋婶入了坐:“我正闷得慌,你来了正好说说话。”
似乎这时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束含苞待放的莲,顿时又惊又喜:“呀,哪来的莲,真雅致!”
“早上刚摘的,这东西好是好看,就是有一样,不能离了水,要赶紧插到瓶子里才好。”宋婶脸上带着恭维的笑。
“春红~”舒沫转头,才一开口,春红已笑盈盈地道:“知道了,我去装些水来。”
“这大气,细颈窄口的梅瓶怕是不好看,需得弄个广口的方瓶才好。”舒沫又说。
春红本来要去拿桌上的梅瓶,这时只好改了道,转身往外面走去:“我这就去找。”
立夏泡了茶出来,发现屋子里的人都支走了,舒沫和宋婶正相视而笑。
她微微轻叹一声,机警地拿了绷子坐到窗户底下绣,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从那日小姐听到婚事,不先去见老爷夫人谢恩,却往芳菲阁跑,她便知道,小姐定然是在谋划什么。
小姐对婚事不满,小姐说的那些道理,在她听来全都似是而非,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想得再清楚不过——她的命运系在小姐的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更十分明白,遇到小姐这样的主子,是她的福气。
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弄不明白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她喜欢小姐,愿意跟着小姐。
好吧,婚事搞砸就搞砸了吧,谁让小姐不满意呢?
她只能祈祷,凭着小姐的聪慧,一定会遇到比林公子好十倍,千倍的男子。
虽然,她同样清楚,以小姐的身份,这样的机率几乎是零。
“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舒沫轻轻地问。
宋婶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里含了一丝笑:“是七姑娘的福气,林府那守角门的婆子,竟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借了这个由头请了她出来喝酒。那人倒是个嘴快的,我只起了个头,她便罗罗嗦嗦说了一堆。只是都是些琐事,也不知对姑娘有没有用?”
“你只管说来听听。”
“林家老太爷是三房,后来进京考试,又进了学,在翰林院当了差,便在京里安了家。也不知跟长房有何罅隙,从来不回岭南。直到林老爷致仕在家,闲得无事,才又重新跟岭南老宅那边搭上了线,两边常常走动。今年也是正月便去,直到上个月才回……”
她只当舒沫因为要嫁入林家,所以要预先把林家的家事摸个通透,日后当家理事才好拿捏分寸,因此说得十分详细。
舒沫也不说什么,微笑着听得津津有味。
立夏在一边听了,却是十分惊讶。
小姐行事,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明明不肯嫁到林家,偏要把林家的家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女眷也还简单,太夫人早就殁了,府里就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姨娘。另外就是二位未出阁的小姐……”
舒沫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京里可有哪些亲戚是常走动的?”
“林家祖宅是在岭南,京里倒是没什么亲戚。”宋婶摇头。
“那,可有来往密切的通家之好?”
“林老爷自恃清高,且致仕后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岭南,哪有什么通家之好?”
舒沫便有些失望。
宋婶得了她一大笔钱,没办好事,心里也是不舒服,偏着头努力想了想,忽地一拍掌:“想起来了,倒是有一个人最近走得格外勤密。只是既不是亲戚,也不是通家之好,怕是与七姑娘不相干。”
“是谁?”舒沫摒住了气问。
“张二奶奶。”
舒沫皱了眉,以脑海里搜了搜,对此人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张二奶奶在京中公卿之家中赫赫有名,不过七姑娘没听过她,却是正常。”宋婶便笑:“她是户部张尚书家的二奶奶,闲着没事,倒是常在公卿王候家走动。因认识的达官贵人多,倒是做了不少成人之美的善事。”
舒沫了然。
保媒也分三六九等。张二奶奶身份比赵夫人又尊贵一些,是不屑跟舒家这种五品官家打交道的。正如赵夫人,也不屑为七品芝麻小官奔走一样。
宋婶笑了笑,主动道:“从年前到年后,张二奶奶往林家去了三趟,想为林大公子保媒,都被推拒了。可见,林公子是有眼光的,对七姑娘更是情有独钟。”
“可打听到了,林家为何拒绝?”舒沫又问。
宋婶怔了怔,她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没想到醋意倒蛮浓,堆了笑劝道:“反正林家没答应,姑娘何必自寻烦恼?”
她没有明白,一直旁听的立夏却是模模糊糊有些懂了。
小姐,不是想效仿,就是想打那家人的主意,让林府改弦易张。
可,如今婚事都定下了,再做这种努力,不过是竹篮打水,徒然无功而已。
“倒也是~”舒沫点了点头,又问:“是什么人家,你可知道?”
宋婶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女子三番二次被人拒婚已是颜面扫地,若是再传扬出去,惹出什么祸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舒沫赶紧道歉:“是我想得浅了,让你为难,对不起。”
她这么一说,宋婶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若是板着不肯说,不是显着不信任七姑娘的人品吗?
“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事关女儿家的清誉,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些。只是,七姑娘也不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说与你听,也没什么要紧。”
说到这里,宋婶停下来,身体往前倾,凑到舒沫跟前,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二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听说,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子。”
正说到这里,立夏忽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撩起帘子:“不过找只瓶,怎么去了这半天?”
春红一脸通红,大汗淋漓地抱着只瓶走了进来:“找遍了库房,什么瓶都有,偏就没有姑娘要的广口方瓶,这还是我去五姑娘那借的。一来一去,已经算快的了。”
“辛苦你了。”舒沫微笑。
就是知道自己这里没有,她才要的。若有,她还不要呢。
宋婶忙站起来,把荷插到瓶里,笑道:“姑娘来了,我也该走了。”
恰好绿柳端着一蛊冰镇银耳莲子羹走进来,见宋婶居然还在,不禁一怔:“哟,还没走呢?”
“是我留着她,问问院子里那些怎么打理。”舒沫冷冷地答。
宋婶笑了笑,冲舒沫福了一礼,出了门。
春红见舒沫面色有些不悦,机灵地捧了瓶出去灌水。
绿柳涨红了脸,讪讪地把莲子羹放到舒沫跟前:“天气热,喝点冰的提提神。”
立夏心中惴惴,不时悄悄地拿眼睛去瞄舒沫。
自宋婶离开之后,她便呆在房里看书,安安静静,象是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手中的书页,一直保持在同一个位置,一页都没翻。
她从未在舒沫的眼里看到过这样凝重的表情。
她不禁强烈好奇,要跟林家结亲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别看了,”终于,舒沫放下手中书本,淡淡地道:“再看也瞧不出来,铺床吧。”
立夏利落地铺好床,走过来侍候她更衣,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问。
舒沫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她:“很好奇?”
立夏点头,随即又摇头:“若不能说,那便别说,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给小姐招祸。”
“哪来这许多祸事?”舒沫看她一眼,懒洋洋地歪到床上:“倒不是要瞒你,只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没想明白。”
“小姐这么聪明,也有想不明白的事?”立夏很稀奇。
“损我呢?”舒沫不满。
“不敢~”立夏抿着嘴笑:“只是觉得小姐有点过份操心而已。”
不过是林府拒绝了一门亲事,选择了小姐,最多那位小姐的身份比自家小姐金贵一些而已。
那林家老爷本就是清傲之人,连官都不做,就是皇上的面子也不卖了,还有什么人不敢得罪?
本是件很简单的事,小姐表现得这么在意,还敢说不喜欢林公子?
“你懂什么?”舒沫神色郑重起来:“我原也以为普通,但宋婶来过之后,方知这桩婚事内里大有乾坤。”
“宋婶说什么了?”立夏觉得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她都有在听,说的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这么严重?
舒沫看她一眼:“首先,林学士上个月就回来了。”
既然早就回了京,林家推所说等老爷回来替他做主云云,显然是谎话。
“或者是顾着小姐的面子,才找的托词。”立夏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
“林公子跟我认识是在六年前,那时我才八岁。”舒沫白她一眼。
就算是现在,她也称不上国色天香,当年十四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林慕云怎么可能对一个八岁的毛孩子动心?
林府诗礼传家,他既然连身边的丫头都不招惹,谨守礼仪,为何出了家门反而表现得如此轻佻?居然对初次谋面的舒淙声称,对她念念不忘?
“林公子慧眼识珠。”立夏嘴甜如蜜。
舒沫拍她一下:“不用拍我马屁!”
“那也不代表林公子居心叵测。”
“我也没这么说。”舒沫的心思飘走。
表面来看,事情确也简单。
自古以来,男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女人在深宅里勾心斗角。
象柳氏利用儿女的婚事在结网一样,太子妃也在为自己的夫君的地位更牢固而结网。
只不过,她这张网更大,更广,从中要获得的利益更多而已。
蹊跷的是,王候之家最重的就是颜面,被拒绝一次已经是耻辱,终身不再来往也不稀奇。太子妃却反其道而行,三番二次托请媒人上门,可见拉拢林家的决心之坚。
但林青山再有名气,也只是个致了仕的文人,太子却是一国之储君,何需这般低声下气?
若林家只是被逼无奈,才匆忙拉了她出来做挡箭牌,用林公子对她情有独钟,来堵有心人的嘴。那么为何别人不挑,单单选了舒家?
她有理由相信,若不是舒沣和舒潼订亲在先,这婚事未必就能落到她身上。
“小姐,小姐~”立夏连唤了二声,也没见回应,只当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丝被,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夜澜人静,舒沫半点睡意也无,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林青山是文人,舒元琛却是武将,二人何时有了交集?他回岭南,竟几次三番拜访舒元琛。
以林青山的孤傲,每回岭南必与舒元琛见面,足见二人交情深厚吧?
既是通家之好,为什么林青山从来不带林慕云来舒府拜访?反之舒元琛亦如是——舒淙甚至是在老太太寿辰才第一次见到林慕云。
当然,如果还想得深一点:林青山为什么突然与断了几十年的长房恢复联系?他每年在那边呆那么长的时间,为的是什么?
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不想管,也不关心。
舒元琛在这件婚事上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宽容和热情,更让舒沫隐隐感觉,事情远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宋婶只一天时间便打听到了这些情况,与林府关系密切的舒元琛怎会一无所知?
为什么,他宁愿跟太子做对,也要结林府这门亲事?
是被逼无奈,还是事出有因?
更有趣的是,在舒元琛不惜竖敌太子府的同时,舒元玮却在削尖了脑袋往太子身上靠……
再想想,原来该远在幽州的睿王却悄悄潜入了京师,又秘谋劫走扣在宫中为质的夏候宇。
舒沫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大夏王朝,山雨欲来呀!
不管将发生什么,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舒林二家联姻,绝不是他们对外宣称的那样是儿女情长,而是一宗交易。
只要是交易,都存在利益输送。找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
想明白这点,她终于安心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不知舒淙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得李氏同意,让他带着舒沫出门。
立夏懵翼懂懂,直到油车出了二门才想起问舒沫:“二少爷带小姐出门做什么呀?”
舒沫看她一眼,淡淡地回了二个字:“私会。”
“小,小姐~”立夏吓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看着面无人色的立夏,舒沫一直烦闷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翘着唇角调侃:“怎么,你不是很看好林公子吗?我去见他,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这,这万一给人发现,怎生是好?”立夏慌得全身都在抖。
“怕什么?”舒沫心情极好:“我们是订了亲的,大不了被骂不知廉耻,不会被抓去浸猪笼。”
是的,她糊涂了。
有二少爷在呢,小姐怎么可能私会?
“小姐~”立夏哭丧着脸,抚着扑扑乱跳的心脏:“不带这么玩的~”
小姐的胆子愈发地大了,这种玩笑也敢开。
“我可没开玩笑,”舒沫脸一凝,淡淡地道:“咱们真的要去见林公子。”
立夏撇嘴:“是哦,信你才有鬼。”
舒沫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把车帘掀起一条缝,向外面看。
做个深闺的小姐,最大的烦恼就是整天关在家中,耳目闭塞。
偶尔有个出门的机会,最多也就是走走亲戚,吃吃酒,或陪夫人,老太太去上香。
上街,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因此,倒也新鲜。
舒淙竟似懂得她的心思,命车夫放慢了车速,自己骑了马伴到车窗边上,不时低了身子过来跟她说一句:“这是福瑞楼,做的杭州点心很精致。”
“这是瑞香居,烧鹅很有名。”
走着走着,竟忽然停在一间铺子前,笑:“这是云裳,里面的衣服式样很时新,开了不到三年,名气却是极响。”
舒沫和立夏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相视一笑。
立夏把帘子挑得更开些,舒沫探了半个头去打量这个由她一手策划,精心设计,却一次也不曾亲眼目睹的店铺。
舒淙见她似乎兴趣很浓,讨好地弯了腰问:“要不要停了马车,下去买一套衣裳带回去?”
“不用了~”舒沫摇头:“不是约了林公子吗?赶紧走吧,太晚了就不好了。”
舒淙立刻促狭地笑了:“原来你怕妹夫等久了!这有什么,让他等,还怕他抱怨不成?”
“二哥~”舒沫娇嗔地低嚷。
“害臊了,害臊了!”舒淙乐不可吱,瞅着她哈哈大笑。
“懒得理你!”舒沫重重地放下帘子。
这放肆的笑声,倒把端坐在对街二楼上饮茶的二名男子的目光引了过来。
看到舒府的马车,眼中掠过一抹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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