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一 故地(2/2)
箫尺默然无言。那一回,自己曾在子扬面前痛哭流涕,也曾发誓从此要好好对待星子,再不让他受苦,可自己全都食言了,最后还生生地将他逼了绝路……一错再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子扬忽轻轻地笑了笑:“陛下也不用太放不下,臣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箫尺眼睛一亮,如溺水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子扬“呵呵”一声,“待陛下平定了天下,将殿下的遗骸烧掉,骨灰连同遗物都丢在河里,而臣也辞职还乡,从此眼不见为净,时间一久,自然……”
“够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箫尺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慢慢地蜷成一团。
两人再无一字交谈,这样坐着。终于,浓墨似的夜色渐渐淡去,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渐次弥漫。一点光芒似从地心升起,化为五彩绚烂的万道霞光,将东方的天幕染成瑰丽织锦,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群峰千壑都镀了一层金边,万里江山,如诗如画,如歌如醉。
他不在了,他不在了……箫尺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他不在了,这日出如何壮丽,再与他无关,也……也与我无关。记得那一日,我曾与他在此并肩而立,望着这灿烂朝阳,巍峨山峦,我说,今生若能与他分享这锦绣山河,也再无所憾了!却将他吓得伏地请罪……
箫尺忽想到什么,猛地跳了起来,将正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子扬吓了一跳。子扬忙站起来,一把抓住箫尺:“陛下,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卑职有八十岁的老母……”
箫尺被他逗得笑了:“我哪有什么想不开?我是真正想开了。”
“哦!陛下想开了好。”子扬松开手,“时候不早了,那臣便护送陛下起驾?陛下是要回宫还是回营?”
箫尺见子扬问都懒得多问一句,不免有些扫兴,转念一想,照子扬看来,自己所谓的“想开了”,无非是如他所说,将星子挫骨扬灰,从此眼不见为净。在他心目,自己和古往今来的暴君也无甚区别。
箫尺执了子扬的手,直视着他的双眼,正色道:“子扬兄弟,你说得没错,星子的命运尚在我手,我不去救他,反倒在这里惺惺作态,实在是岂有此理!我想通了,于情于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他!”
“陛下是什么意思?”子扬警惕地挑了挑眉毛。
“我是说,”箫尺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决,“既然星子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代价,愿意为我奉这社稷江山,我为什么不能对他让步?这是我欠他的!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子扬兄弟,你一定要再帮我一次!”
子扬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定定地望着箫尺,良久,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夜,星子被单独关押在一间营帐,有卫兵送来的清水和硬邦邦黑乎乎的窝头。星子喝了些水,却吃不下任何东西。柏雄还找了军医来为他处理伤势,星子被毒打后,又在烈日下暴晒,在马后拖曳,伤口都已绽裂感染。但星子从来都讨厌裹伤这一套程式,如今去日无多,更没必要折腾,对那军医颇不耐烦。军医本也是来应付差事,遂拣了最严重之处草草包扎了一下告完事,确保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行。
星子找军医要了两枚镇痛的药丸服下。自从那年在黄石山,被师父逼着戒断神仙丸之后,无论遭遇什么酷刑折磨,星子都未用过任何止痛之物,皆咬牙强忍而已。但如今这样的坚持似乎已没有意义。今日已是十六,明天开始,良宵要毒发,今晚还可抓紧机会睡一觉,养点精神。等到太阳升起以后,怕是只有最后长眠之时才能好好休息了。
这一切什么时候结束呢?星子曾常年统军,逃兵抓住定然是个死,还要被羞辱示众,以杀鸡儆猴。敌方的奸细下场更惨,死之前更要被酷刑逼供。今日暂且留我的性命,无非是为了邀功和口供而已。或许明日见过了主帅,是死期了。不知道主帅是谁,星子也懒得去想。如果明日死了,倒也是个不坏的结局,不用再受良宵毒发的百日之苦,也不违背当年对师父发下的决不自杀的誓言。
没多久,星子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自从离开天京以来,日日奔波,难得一夕安眠,这一觉倒睡得平稳,无梦便到天明。天亮以后,又有人送来了稀粥。星子安之若素,慢慢地将稀粥喝了个底朝天。柏雄已备下了囚车押送星子去数十里外的大军营地。那囚车以一根根粗大的木条钉成,犹如一只大木笼。柏雄见星子伤重虚弱,没有特别难为他,并未让他披枷带锁,天气炎热,怕星子暑昏厥,还为他准备了一只装满了凉水的牛皮袋。
星子纵已半死不活,柏雄倒不敢掉以轻心,仍是派了重兵押送。星子对此早已见惯不怪,蜷着身子半躺在囚笼,清晨微凉的风迎面拂过,如情人般温柔缱绻。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惬意地闭了眼,贪恋着这一时的舒适。今日不用在马颠簸赶路,还有人侍候,真像是进了天堂……不知阎王那里有没有这么舒服?若能如此,算是下地狱又何妨?可惜好景不长,星子心念未已,腹突然一点刺痛,是良宵之毒发作了!
这不是第一次毒发。平息崇仁之乱时,星子曾捱过三个月,直到被箫尺从绝壁崖洞找回;率军西南剿匪时,星子曾苦苦支撑了近一百日,直到最后单骑回京,倒在临安殿前。如今虽然没有内力,但毕竟有了经验,星子仍是闭着眼睛,任腹翻江倒海,面却未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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